正文 第八章

時代陽光拍賣公司在廣告造勢方面也別出心裁。當地每天出版發行的報紙有十來種,徐藝選擇了發行量最大的白鹿都市報,這是省報的副刊,卻絲毫沒有正兒八百的嚴肅面孔。倒像養在暗處的外室,古靈精怪,活潑可愛。有老百姓關心的熱點難點問題,也有市井的奇聞軼事,還有娛樂圈裡的動態和花邊新聞。報紙全彩版,版式設計新穎大方,重點突出。時代陽光拍賣公司隔天一次,一共做了三次四分之一通欄。中間穿插了幾封讀者來信,就贈送給競買人的特殊禮物展開了討論。先是道學家的抨擊,後是市場營銷人士的讚譽,然後是和事佬的中庸之道,或虛則實之,實則虛之,或點到為止,或欲蓋彌彰,拿捏得非常到位。讀者的興緻和好奇被充分調動起來以後,又嘎然而止,似乎另有玄機。他們在電視上也做了廣告,選的是圖文電視股市滄海欄目。另外就是交通廣播電台,在「半點路況播報」中插播,一天也要播放幾十次。平安路、解放路同時在擴建,城市交通擁擠,所有的司機幾乎沒有不聽這個節目的,覆蓋面之廣可想而知。徐藝還向一個電信信息台交了錢,以免費信息方式,向它的手機信息用戶,發出了全城第一則商業信息廣告。這則信息跟你平時莫名其妙地收到的中獎通知和香港六合彩投資密籍不同。拍賣公司的名稱、地址、聯繫電話都是實實在在的。手機信息還告訴你,公司備有精美禮品,免費贈送給前一百名前往領獎的人,公司負責報銷往返的士費,並同時參加信息台每周一次的抽獎。因為在此之前有關送香吻的討論已經有點沸沸揚揚,所以,那些接到信息的男士無不趨之若鶩。但徐藝早已變招,這次是每人五注當期機選的福利彩票。可能有人覺得這是嘩眾取寵,但也沒有人覺得失望,因為時代陽光拍賣公司贈送給你的只是一個發財致富的祝願與夢想,你忍心拒絕嗎?說不定就中了五百萬呢?

張仲平冷眼旁觀徐藝的這些動作。看到他把一場普通的商業拍賣會搞得這樣風生水起,不得不暗自感慨,他以前在3D拍賣公司工作真是被埋沒了。這小子如果今後再耍出一點什麼花招來,張仲平是不會覺得奇怪的。當然,他們倆作為各自公司的老闆,風格完全不一樣。徐藝喜歡熱鬧喜歡做秀,他則喜歡水深流急,寧願如履薄冰如臨深淵地小心謹慎。換一種說法,徐藝喜歡敲鑼打鼓唱大戲,張仲平喜歡低聲哼唱,喜歡悄悄的進村,打槍的不要。

徐藝將公司開業慶典與首場拍賣會的地點,設在白銀世界賓館大堂里,就在進門右手邊原來經營茶座的地方。

到了拍賣會的那一天,所有走進會場的人都眼睛一亮,就連張仲平都以為徐藝請了禮儀小姐。徐藝搖搖頭,說:「全是公司的員工。」張仲平看著身著統一服裝,胸前斜挎著綬帶的時代陽光拍賣公司的女職員,說:「不錯不錯。」徐藝倒是很謙虛,說:「馬馬虎虎啦。」

徐藝臉上很平靜,但那種不動聲色是經過了掩飾的。作為老闆徐藝並沒有上竄下跳,主要是身佩綬帶的員工在忙。除了來了重要的客人,徐藝會前去打打招呼外,其他的時間,都陪著張仲平,算得上指揮若定。

徐藝說:「已經辦了五十多塊競買牌了。張總你看,還不斷有人來。」張仲平說:「不錯。」張仲平說的是真心話,早幾年3D公司舉辦藝術品拍賣會,辦理競買登記手續的能夠有二十來人,就相當不錯了。

張仲平瞟了一眼大堂里的掛鐘,離拍賣會開始只有二十來分鐘了,江小璐還沒有來。波波倒是到了。一來就有人圍著她,要她簽名。所謂的開業慶典,就是由她在拍賣會開始之前,宣布兩位前省部級領導的簡短賀詞並代表時代陽光拍賣公司作一個不超過三分鐘的致辭。

江小璐今天下午本來要上班的,為參加拍賣會,特意與同事調了班。張仲平交給她的任務很簡單,花二千塊錢再把侯小平的字買回來。江小璐說:「委託手續是我去辦的,我再把它買回來,這不是要我當托兒嗎?」張仲平說:「什麼托兒?當然不是,你把自己看成一個真正的買家就可以了,別的就不要管了。」江小璐用那雙美麗的大眼睛望著張仲平,嘴嘟了嘟,終於沒有說話。張仲平又說:「拍賣會我會主持一段時間,記住,我們並不認識。」

望著旋轉門的張仲平眼睛忽然一亮,那兒,一個女人正被兩個男士一左一右地簇擁著進來。

不是江小璐。

是曾真。

在別處的徐藝也看見了。張仲平看見他很快地朝她們走了過去。看得出來,曾真一行三人是他們公司請來的記者。

曾真伸出手讓徐藝拉了一下,又揚手朝不遠處的波波打了個招呼。張仲平的眼光圍著曾真轉。他看到她不知道因為什麼事很快活地笑了,笑得腰枝一扭一扭的。等到她一隻手掩著嘴,眼光一顧盼,就看到了一直盯著她看的張仲平。她跟徐藝和波波說了句什麼,留下兩個男同事去採訪,自己徑直朝張仲平走了過來。

她身材高挑,長發披肩,身體曲線舒展流暢、凹凸有致。她的嘴唇好像總在若隱若現的歙動,這使她的臉很自然地生動起來。

她在張仲平跟前站住了。他說:「嘿。」她也說:「嘿。」他望著她,她也望著他。他說:「你讓我回到了二十年前。」曾真說:「什麼意思?你不會是說,我讓你想到了初戀什麼什麼吧?」張仲平說:「不幸被你言中了。」曾真說:「你真的膽子大,這種老掉牙的謊話也敢說。」張仲平說:「是不是已經有一百個人對你這樣說過了?」曾真說:「那又怎麼樣?」張仲平說:「不怎麼樣。其實說這種話的人很蠢,那等於說眼前的這個人是替代品。」曾真說:「知道你還說?」張仲平說:「我這個人就是這樣的,明明知道會傷別人的心,卻不敢撒謊。而且,我的損失很慘重呀,我都忘了跟你拉手了。」她說:「你現在還來得及。」張仲平說:「真的嗎?」見曾真把手慢慢地抬了起來,往他面前一伸,便一把把它抓住,壞壞地一笑,說:「真是一隻好鳳爪。」她不幹了,把手抽出來,在他手背上重重地打了一下,說:「討厭。」張仲平說:「說我還是說你的……爪子?因為討厭就是討人喜歡百看不厭的意思。」曾真說:「你這話是跟你們家的中學生學的吧?她有沒有告訴你,可愛就是可憐沒人愛的意思?」

張仲平笑著搖了搖了頭,他還是望著她。她也還是望著他。兩個人好像在比賽,看誰先把眼光挪開,好像誰先挪開誰就輸了。

她有點熬不住了。她將叉開了五根玉蔥似的手指頭的手掌伸在他眼前,又從小到大地把它們一根一根快速地收攏,像收一把精緻的檀香扇,划出一道優美的弧線。

曾真說:「夠了吧?」張仲平說:「不。」他做出上流社會很紳士的樣子向她傾斜過來,像要請她跳舞似的,他壓低嗓子說:「看得見,摸不著,靠不著邊,夠不著底。」曾真說:「我踢死你。」張仲平說:「你聽懂了?」曾真說:「什麼?」張仲平說:「那你幹嘛要踢我?」曾真說:「你痞得要死。」張仲平說:「是不是呀?」曾真說:「你給我的第一印像挺好的,以為你有文化有品位,沒想到,你這麼俗。」張仲平說:「你喜歡生的呀?」

這種氣氛是張仲平所希望的。剛才見她的那一會兒,他還以為自己會膽怯。兩個人見面之後的對話,跟電話里的打情罵俏不一樣。打電話也好,發手機信息也好,因為互相之間看不到對方的面部表情,臉皮就可以厚一點。面對面的調情,就不一樣,稍微一過,就會不自然,一閃一閃的靈光,就會像水裡受驚的小魚兒一樣地遊走。

曾真說:「我不想理你。」張仲平說:「我也不想理你。不過,我們都做不到,是不是?」曾真說:「是你個大豬頭。」停了一會兒,曾真問:「沒想到這個社會還有染上香菱之癖的人。怎麼樣,最近幾天沒有新作嗎?」

張仲平知道曾真的話是什麼意思。從老班長來的那次開始,張仲平便隔三差五地給她發信息,全是他自己寫的詩,儘管她一次也沒有回覆過。

張仲平說:「運氣不好。我大概碰到了一個年齡有了老奶奶那麼大的編輯,這個編輯欣賞水平有限,不理我這個文學中年,連一封鉛印的退稿信都沒有給我回過,弄得我好有挫折感的。」

曾真嘻嘻笑了,說:「你肯定是個一稿多投的主,連老奶奶都不放過。」

張仲平說:「天地良心。不過,我對那些年輕美麗的女編輯倒是很能理解。你想呀,你總不能指望她們馬上就跟你回信,說歡迎來稿。」

曾真說:「呸!」

張仲平說:「公共場合,請勿隨地大小那個。你難道沒發現嗎?我這個人還是不錯的,用過的都說好。」

曾真嘟著嘴,皺起眉頭瞪了張仲平一眼。張仲平搖搖頭,說:「不好看,你的眼睛本來是橢圓形,現在正逐步向三角形方向發展,簡稱三角眼。」曾真說:「懶得理你。」

並沒有真的不理他,曾真說:「有幾首差不多快到發表的水平了。比如說那首《遇見》,還有《幸福的子彈》,還有《某月某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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