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法人股拍賣的事,健哥已經輕描淡寫地談到過兩次了。有關具體內容,張仲平卻一點都不知道。他也不好去打聽,只能心裡惦記著,希望健哥早點打電話約他。

有天快下晚班的時候,健哥的電話終於打過來了。

健哥說:「見個面吧。」張仲平說:「行呀。」健哥說:「還是老地方吧。」張仲平說:「好。」

他們通電話的時候總是這樣語言精鍊,沒有一句多餘的話,兩個人都覺得這樣挺好。

老地方在雪松路上,是一個洗浴廣場,叫碧海藍天。

張仲平比健哥先到十來分鐘,開了個貴賓房,然後發了個簡訊給健哥。

健哥一會兒就到了,說:「先吃點東西吧。」張仲平說:「行呀。」讓服務生送了兩份套餐。兩個人一邊用餐一邊扯著一些閑話:某某廳下面的一座賓館早幾天發生了一次火災,燒死了十幾個在三樓唱卡拉OK的,一查,那娛樂城原來是廳長的小舅子開的;省委一個副秘書長家裡被盜了,小保姆多事,報了案,結果牽出一樁受賄案;一個大學生捅死了同寢室的三名同學,跑到海南被人舉報,提供線索的人獲得了二十多萬元的獎金;一個中了福利彩票頭等獎的夫婦,給家裡的兄弟姐妹每人分了十來萬,卻引起了叔叔舅舅和其他親戚的不滿,紛紛找他們借錢,弄得兩口子有家難回,據說男的還挨了打。

健哥說:「報紙上電視里十條新聞有七八條跟錢有關,你看看這社會。」張仲平說:「有點亂套了。」健哥說:「一個社會如果每個人都想盡辦法撈錢不是好事呀,這才是社會最大的不安定因素。」張仲平說:「問題是這個社會不能沒有錢。」健哥說:「沒有錢不幸福,有錢就幸福嗎?」

用餐以後,健哥說:「先洗個腳吧。」張仲平說:「行呀。」馬上將服務生叫來,他去安排兩個好一點的技師。健哥說:「找個力氣大一點的。」服務生說:「男技師可以嗎?」健哥說:「隨便。」張仲平說:「還是找女的吧,不是有個歐陽師傅嗎?請她來吧。」

歐陽師傅五十來歲,兩隻手可以左右開弓。她的力氣很大,健哥疼得叫了起來,嘴裡卻說舒服。歐陽師傅邊洗邊跟健哥聊天:「老闆腸胃不太好。」健哥說:「是呀。」歐陽師傅說:「不過腎功能很好。」健哥說:「是嗎?這我倒是不覺得。」張仲平問自己的技師,說:「我哪裡不好?」她回答說:「老闆哪裡都好。」張仲平說:「你倒是很有眼光。」那個女技師笑笑,並不接茬。張仲平覺得沒味,就閉上眼睛,隨她怎麼掐怎麼搓。

兩個洗腳的技師做完以後走了,張仲平暫時沒有安排新的服務項目,他想趁著這個機會跟健哥談點事。

兩個人脫得赤條條的進了濕蒸房。健哥說:「香水河投資,聽說過沒有?」張仲平說:「知道。是省里最早的上市公司之一。」健哥說:「法人股。六千三百萬股。」張仲平說:「哦。」

健哥說:「委託書下達以後,多長時間可以操作完?」張仲平說:「如果有買家,也就十來天吧。」健哥說:「最近最高法院出台了一個規定,就是關於法人股拍賣的,你找到後好好看看。」張仲平說:「行。」健哥說:「香水河投資是上市公司,法人股好賣。現在有兩個問題:第一,省里的意思是最好不要進入拍賣程序,而是動員省內的企業協議收購;第二個問題比較棘手,如果拍賣,交給哪家拍賣公司?現在八字還沒有一撇,打招呼的人就已經不少了。」

張仲平很快將健哥的話琢磨了一下,在健哥那裡,第一個問題肯定只是技術方面的,如果根本就沒有解決的可能性,就不會選擇這個時機來跟他談。至於第二個問題,才是他倆共同關心的。不過,張仲平對這件事看得很清楚,聽健哥的安排就行了。在他這一邊,只是一個操作問題。但是,這又不純粹是他跟健哥之間的事,還有別的拍賣公司需要對付。

健哥起身到外面的小冰櫃里去換了一條潔白的濕毛巾,順便也給張仲平帶進來一條。健哥把濕毛巾貼在面孔上,繼續說:「如果能夠把買家控制在省內企業的範圍以內,第一個問題是可以做工作的。省里不過是怕上市公司的殼資源外流。現在批一家上市公司太難了。」張仲平說:「這個沒問題,可以搞定向拍賣。只是,如果對競買人的條件進行限制,成交價格可能會有些影響。」健哥說:「只要沒有法律障礙就行。」張仲平說:「可以先找買家。」健哥說:「在找買家的過程中,如果消息不小心透露了出去,只怕會有更強勁的對手出來跟你爭。」張仲平說:「所以只能秘密進行,只要買家一落實,馬上刊登拍賣公告。等別的拍賣公司反應過來,我們已經落袋為安了,你看呢?」健哥沉吟了一會兒,說:「先這樣做吧。另外,評估的事,我已經跟北京的一家評估事務所打過招呼了,會放在那邊。不容易呀。按照我剛才提到的那個規定,資產評估機構由申請執行人和被執行人協商選定。今後挑選拍賣公司,也會這麼辦。」張仲平說:「這都是形式。不管怎麼樣,這邊的拍賣公司越不知道消息,越晚知道消息,越好。」健哥沒有吭聲,兩個人的面孔都被濕毛巾遮著,互相之間的表情看不見,張仲平不知道健哥點頭沒有,但他知道健哥沒有發表不同意見。張仲平知道,健哥準備跟他談的,暫時只有這些了。

張仲平說:「最近挺忙吧?」健哥說:「干我們這行哪天不忙?」張仲平說:「嫂子呢?這幾天有沒有時間?」健哥說:「她的工作倒是清閑。」張仲平說:「我最近收了一件青瓷,想請嫂子幫著看看,估估價。」健哥說:「這種事情,你直接跟她聯繫就可以了,不要跟我說。」張仲平說:「好。」

張仲平說的嫂子叫葛雲,在省博物館工作。她們家算是文物世家。葛雲大學念的是考古專業,她爸爸葛家軒曾經是省博物館的副館長,兼任過省文物商店的總經理。兩年前因心肌梗塞去世了,生前既是文物方面的專家,也是省內古玩方面有名的玩家。

分手的時候,健哥找張仲平借了白鶴丹楓高爾夫球場的會員證,說準備陪他們老闆去打打球。健哥說的老闆就是他們院長。老班長來的那一次,張仲平陪著一起吃過一餐飯。張仲平說:「要不要給你們老闆也辦個證?」健哥說:「有這個必要嗎?會不會節外生枝?」健哥用的是反問句,其實是不同意。張仲平卻不覺得這麼問上一句是多此一舉,問上一句,表明張仲平已經想到了那一層,某些方面的心意也就到了。至於該不該做什麼事,則由健哥看著辦。

張仲平在報紙上看到了時代陽光拍賣公司的公告,剛準備給徐藝打電話,徐藝卻敲門進來了,他是專程給張仲平送請柬和藝術品拍賣目錄來的,侯小平的兩幅書法作品都入選了,排在第37號和第38號。這件事張仲平一個字也沒有向徐藝提過,3D公司的人也不知道,拍賣委託手續是江小璐去辦的。

問題出在作者簡介欄里。當時張仲平是將侯小平的簡介給了江小璐的。那份簡介是張仲平在外邊的商務中心列印的,憑記憶寫了幾項侯小平的獲獎情況。張仲平沒想到時代陽光拍賣公司沒有採納簡介中的一個字,只說侯小平是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中國書法家協會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入的,有的人寫字寫了一輩子,也就混一個省書法家協會會員乾乾。徐藝公司卻一抬手就給侯小平封了一個。張仲平覺得這有點不太嚴肅,卻也不知道應該怎樣去改正這個錯誤,只好心裡笑一笑,想,徐藝的這場拍賣會可能有點夠嗆。

沒想到還不錯。以前3D公司做藝術品拍賣,都是租用三星級、四星級賓館的會議室搞預展。徐藝卻把預展放在了白銀世界一樓的大堂里。白銀世界剛剛評上五星級,大堂也算富麗堂皇。大堂是賓館的臉面,能夠說服賓館同意在那裡搞這種商業性質的展覽,真的很不容易。白銀世界地理位置不錯,進進出出的男男女女,要麼氣宇軒昂,要麼雍容華貴,可以說往來無白丁。而拍賣會預展的那幾天,所有進進出出的客人,首先就會眼睛一亮,在輕柔的背景音樂中,為那些懸掛得整整齊齊的山水、花鳥畫所吸引。書畫藝術是高雅藝術,是精神文明,有文化的人喜歡,有錢人為了顯示自己的檔次和品位,也需要。所以,預展放在大堂里,效果比賓館會議室好多了。

在拍品的選擇上也費了心機。一般來說,歷代名家的精品是少不了的。這關係到拍賣會的檔次。不管真的假的,也不管賣得掉賣不掉,如果沒有徐悲鴻的馬、齊白石的蝦、李苦禪的鷹、吳作人的駱駝或者金魚,買家來看什麼?當地名流的大作也得有。這意味著本場拍賣會得到了行內的認可。圈子裡的頭頭腦腦,從來就不愁自己作品的銷路。他們送作品來參拍,是捧你的場,但他們的參加也有弊端,一是他們的作品往往標價很高,而且互相較勁兒。某某的作品一平尺都那個價,我的不可能比他的還低吧?一是千萬不能讓他們來看預展,一看預展就糟了。他們的觀感驚人地一致:拍品除了自己的以外,其他的真是水平有限。名家作品要麼形跡可疑,要麼就是應酬之作。他們的這種觀感是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