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索拉利星 第十二章 著見天日

崔維茲立刻轉頭望向寶綺思。她毫無表情,面容緊繃,雙眼全神貫注凝視著班德,彷佛忘卻了周遭的一切。

裴洛拉特的眼睛張得老大,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

崔維茲不知道寶綺思會(或者能夠)做些什麼,他勉力擊退排山倒海而來的挫敗感(並非只是想到死亡,主要是想到尚未發現地球的下落,尚未明白他為何選擇蓋婭作人類未來的藍圖)。他心中很明白,自己必須盡量拖延時間。

他努力保持聲音的平穩與咬字的清晰。「你一直表現得像是個謙恭有禮、風度翩翩的索拉利人,班德。我們闖入你的世界,你絲毫不以為忤,還好心地帶我們參觀你的屬地和宅邸,並且回答我們的問題。如果你現在讓我們離去,將更符合你的品格。沒人有必要知道我們來過這個世界,而我們也沒有理由再回來。我們到這裡的動機很單純,只不過是想要尋找資料而已。」

「你當然會這麼說,」班德從容道:「如今,你們的命都是跟我借的。你們進入我們大氣層那一瞬間,性命就不再屬於自己了。當我和你們進行近距離接觸時,我可能會做的——也是應該做的——是立刻將你們殺掉。然後,我該命令專職機器人解剖你們的屍體,看看外星人士的身體能為我提供什麼知識。

「伹我沒有那麼做,我縱容自己的好奇心,屈服在自己隨和的天性下。不過現在該適可而止了,我不能再繼續下去。事實上,我已經威脅到了索拉利的安全。因為,我如果由於某些弱點,竟然被你們說服,讓你們安然離去,你們的同類必會接踵而至,現在你們如何保證都沒有用。

「不過,至少我能做到一點,能讓你們死得毫無痛苦。我只消將你們的大腦稍微加熱,使它們趨於鈍化,你們不會感到任何痛苦,只是生命就這樣終止。最後,等到解剖研究完畢,我會用瞬間高熱將你們化為灰燼,這樣一切就結束了。」

崔維茲說:「如果我們非死不可,我不反對迅速而毫無痛苦的死亡。可是我們沒有犯任何罪,為什麼一定要被處死?」

「你們的到來就是一項罪行。」

「這話根本沒道理,我們無法預知這樣做是有罪的。」

「什麼樣的行為構成犯罪,不同的社會有不同的定義。對你們而言,它也許是無理而專斷的,但對我們則不然。這裡是我們的世界,我們有絕對的權利決定各種事務。你們犯了錯,所以必須受死。」

班德仍面帶微笑,彷佛只是在愉快地閑聊。它繼續說:「你們的品德也沒多高尚,能讓你們拿來作為申訴的藉口。你有一把手銃,它利用微波束激發致命的高熱,功用和我如今的目的相同,可是我能肯定,它所導致的死亡將更殘酷、痛苦得多。如果我笨到允許你有行動自由,讓你能將手銃從皮套中拔出來,又如果我沒把它的能量抽光,你現在會毫不猶豫地用它對付我。」

崔維茲甚至不敢再看寶綺思一眼,生怕班德的注意力轉移到她身上。他抱著最後一線希望說:「我求你,就算是發發慈悲,不要這麼做。」

班德突然現出冷酷的表情。「我必須先對自己和我的世界仁慈,所以你們都得死。」

它舉起一隻手,一股黑暗立刻籠罩崔維茲。

一時之間,崔維茲感到黑暗令他窒息,他狂亂地想:這就是死亡嗎?

彷佛他的思緒激起了回聲,他聽見一個低微的聲音說:「這就是死亡嗎?」那是裴洛拉特的聲音。

崔維茲試圖開口,結果發現沒有問題。「何必問呢?」他說,同時大大鬆了一口氣。「你還能發問,光憑這一點,就表示這不是死亡。」

「在一些古老的傳說中,死亡之後還有生命。」

「荒謬絕倫。」崔維茲低聲道:「寶綺思?你在這裡嗎,寶綺思?」

沒有任何回答。

「寶綺思?寶綺思?」裴洛拉特也喚道。「發生了什麼事,葛蘭?」

崔維茲說:「班德一定死了。他一死就不能再為他的屬地供應電力,所以燈光就熄了。」

「可是怎麼會……你是說這是寶綺思乾的?」

「我想應該是的,希望她沒在過程中受傷。」在這個全然黑暗的地底世界(若不計牆壁中放射性原子偶然的衰變造成的肉眼下可見閃光),他趴在地上,以雙手雙膝爬行。

然後,他的手摸到一個溫熱柔軟的物體,他來回摸了摸,認出了抓著的是一條腿。那條腿顯然太過細小,不可能是班德的。「寶綺思?」

那條腿踢了一下,崔維茲只好將手鬆開。

他說:「寶綺思?說句話啊!」

「我還活著。」寶綺思的聲音傳過來,不知為何卻變了調。

崔維茲說:「可是你還好嗎?」

「不好。」隨著這句話,他們周圍著新後了起來,但卻相當暗淡。牆壁發出微弱的光芒,毫無規律地時明時暗。

班德垮作一團,像是一堆昏暗的雜物。在一側抱著它的頭的,正是寶綺思。

她抬起頭望著崔維茲與裴洛拉特。「這個索拉利人死了。」在幽暗的燈光下,她的雙頰閃爍著淚水。

崔維茲愣了一愣。「你為什麼哭呢?」

「我殺死了一個有思想、有智慧的生命,難道不該哭嗎?這並非我的本意。」

崔維茲彎下腰,想扶她站起來,她卻將他一把推開。

裴洛拉特過去跪在她身邊,柔聲道:「拜託,寶綺思,即使是你,也無法讓它起死回生。告訴我們發生了什麼事。」

她讓裴洛拉特把自己扶起來,含糊地說:「班德能做的蓋婭也會,蓋婭能夠利用宇宙間分布不均的能量,僅藉著心靈的力量,將它轉換成適當的功。」

「這我早就知道。」崔維茲試圖安慰她,卻不太清楚該怎麼說。「我們在太空中相遇的情形,我還記得很清楚,當時你——或者應該說蓋婭——制住我們的太空船。當班德奪走我的武器,又令我動彈不得的時候,我就想到了那件事。它也制伏了你,但是我確信,你若想掙脫是絕沒問題的。」

「不對,如果我企圖掙脫,那一定會失敗。當你們的太空船在我/我們/蓋婭的掌握中,」她以悲傷的語調說:「我和蓋婭是真正的一體。現在卻有超空間的分隔,限制了我/我們/蓋婭的效率。此外,蓋婭的所作所為,全有賴於齊聚無數大腦而生的力量,然而即使我們的大腦全部加起來,也比不上這個索拉利人的轉換葉突。我們無法像它那麼巧妙、有效又毫不疲倦地利用能量——你看,我就不能讓這些燈光變得更後,我也不知再過多久就會筋疲力盡。而班德即使在睡覺的時候,也能為整個廣大的屬地供應電力。」

「但你制止了它。」崔維茲說。

「因為它並未察覺我的力量,」寶綺思說:「而且我什麼也沒做,完全沒讓我的力量曝光。所以它沒有懷疑我,也就沒特別注意我。它將精神全部集中在你身上,崔維茲,因為帶武器的是你——再次證明你武裝自己是明智之舉。而我必須等待機會,藉著出其不意、迅雷不及掩耳的一擊制服班德。當它即將殺害我們,當它全副心神集中在那個行動以及你身上的時候,我就有了出手的機會。」

「那一擊相當漂後。」

「這麼殘酷的話你怎麼說得出口,崔維茲?我的本意只是制止它,只希望阻絕它的轉換器。我的打算是,當它想要毀滅我們的時候將會發現它不但辦不到,周圍的照明還會突然熄滅。在它驚訝不已的那一瞬間,我就收緊我的掌握,使它進入長時間的正常睡眠狀態,再將它的轉換器鬆開。這樣電力可以維持不斷,我們便能逃出這座宅邸,返回太空船,儘速離開這顆行星。我希望做到的是,當班德終於醒來時,會忘記見到我們之後發生的一切。如果不必殺生就能辦到,蓋婭絕對不會濫殺無辜。」

「哪裡出了差錯呢,寶綺思?」裴洛拉特柔聲問道。

「我從來沒接觸過像轉換葉突這樣的東西,我沒有時間詳加研究,了解它的構造。我只能猛力展開我的阻絕行動,可是顯然做得不正確。受到阻絕的並非葉突的能量入口,而是能量的出口。在一般情況下,能量源源不絕迅速灌人葉突,大腦則以相同的速率排出能量,以保護本身不至受損。可是,一旦出口被我阻絕,能量馬上累積在葉突中,在極短的時間內,大腦的溫度遽然升高,使腦中的蛋白質急速鈍化,然後它就死了。當燈光盡數熄滅時、我立即收回阻絕的力量,但是那已經太晚了。」

「我看不出除了這樣做之外,你還能有什麼辦法,親愛的。」裴洛拉特說。

「想到我竟然殺了人,怎麼講都無法安慰我。」

「班德眼看就要殺掉我們。」崔維茲說。

「因此我們要制止它,而不是殺害它。」

崔維茲猶豫了一下,他不希望表現出不耐煩的情緒,因為他實在不願惹寶綺思生氣,或是讓她更心煩。畢竟,在這個充滿無比敵意的世界中,她是他們唯一的防衛武器。

他說:「寶綺思,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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