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索拉利星 第十一章 地底世界

崔維茲感到全身僵硬,他努力維持正常的呼吸,同時轉頭望向寶綺思。

她站在那裡,手臂護在裴洛拉特腰際,顯然相當從容鎮定。她微微笑了笑,又以更輕微的動作點了點頭。

崔維茲轉頭再度面對班德。他將寶綺思的反應解釋為信心十足的象徵,並萬分希望自己的猜測正確無誤。他綳著臉說:「你如何做到的,班德?」

班德笑了笑,顯然心情非常好。「告訴我,小小外星人士,你相信法術嗎?相信魔術嗎?」

「不,我們不相信,小小索拉利人。」崔維茲回嘴道。

寶綺思用力拉扯崔維茲的衣袖,悄聲道:「別惹他,他很危險。」

「我看得出來。」崔維茲勉強壓低聲音,「那麼,你想想辦法。」

寶綺思以幾乎聽不清楚的音量說:「現在還不行,如果他感到安全無虞,會比較沒那麼危險。」

對於這些外星人士的簡隊邡語,班德完全沒有理會。它逕自轉身離去,那些機器人為它讓出一條路。

然後它又轉頭,懶洋洋地曲著一根手指。「來吧,跟我來,你們三個都來。我將告訴你們一個故事,也許你們不會有興趣,但我卻能自得其樂。」它繼續悠閑地往前走。

一時之間,崔維茲仍然站在原地不動,無法確定採取什麼行動最好。不過寶綺思已向前走去,裴洛拉特也被她拉走了。最後崔維茲終於移動腳步,否則他將孤獨地留在這裡與機器人為伴。

寶綺思輕聲說:「若是班德那麼好心,肯講一個我們也許沒興趣的故事……」

班德轉過身來,神情專註地望著寶綺思,好像這才真正發覺她的存在。「你是雌性的半性人,」它說:「對不對?是較少的那一半?」

「是較小的那一半,班德。」

「那麼,其他兩位是雄性的半性人嘍?」

「他們的確是。」

「你生過孩子沒有,雌性?」

「我的名字叫寶綺思,班德,我還沒生過孩子。這位是崔維茲,這位是裴。」

「當你該生孩子的時候,這兩個雄性哪個會幫你?兩個都會?或是都不會?」

「裴會幫我,班德。」

班德將注意力轉移到裴洛拉特身上。「你有白頭髮,我看出來了。」

裴洛拉特說:「我的確有。」

「一直是那種顏色嗎?」

「不,班德,年紀大了才會變成這樣。」

「那麼你年紀多大了?」 准年。」

班德繼續向前走(走向一座位於遠方的宅邸,崔維茲如此設想),不過腳步放慢了。它說:「我不知道一個銀河標準年多長,伹想必跟我們的一年不會相差太多。當你死去的時候,你會有多大年紀,裴?」

「我不敢說,我也許還能再活三十年。」

「那麼是八十二年,短命,而且分成兩半,真是難以置信。下過我的遠祖像你們一樣,而且住在地球上——但是後來有些離開了地球,在其他恆星周圍建立了新世界,它們是美好的世界,有良好的組織,而且為數眾多。」

崔維茲大聲道:「不多,只有五十個。」

班德將高傲的目光投向崔維茲,它的心情似乎沒有剛才那麼好。「崔維茲,那是你的名字?」

「我的全名是葛蘭·崔維茲。我說外世界只有五十個,我們的世界卻有好幾千萬。」

「那麼,你知道我想跟你們講的是什麼故事?」班德柔聲道。

「如果故事是說過去曾有五十個外世界,那麼我們已經知道了。」

「我們不僅計算數量,小小半性人,」班德說:「我們還衡量品質。雖然只有五十個,但你們幾千萬個世界加起來,也抵不上其中任何一個。而索拉利正是第五十個,因此是最優秀的。索拉利遙遙領先其他外世界,正如同其他外世界遙遙領先地球一樣。

「唯有我們索拉利人領悟到應如何生活。我們不像動物那樣成群結隊,而在地球、在其他世界,甚至在其他的外世界卻盡皆如此。每一個索拉利人都單獨生活,有許多機器人幫助我們,隨時能藉電子設備互相會面,可是極少有真正見面的機會。上次我親眼見到真人,像我現在見到你們這樣,已經是許多年前的事。可是,你們只不過是半性人,因此你們的出現,就像母牛或機器人一樣,無礙於我的自由。

「然而,以前我們也曾是中性人。當時,不論我們如何增進個人自由;不論我們如何發展獨居生活,統領著無數機器人,我們的自由仍不是絕對的。因為,為了產生下一代,必須藉著兩個個體的合作。當然,我們可以分別提供精子細胞和卵子細胞,讓受精過程和其後的胚胎成長過程,都以人工方式自動進行。至於嬰兒,也可在機器人的完善照顧下成長。那些問題都能解決,可是伴隨自然受精而來的快樂,半性人卻不願放棄。邪門的情感性依附由此發展,令自由因而消失。你們看不出來這必須改變嗎?」

崔維茲說:「不,班德,因為我們衡量自由的標準跟你們下同。」

「那是因為你們根本不知自由為何物。你們一向過著群居生活,你們所知道的生活方式,就是不斷被迫屈服於他人意志之下,即使是一些最小的瑣事;要不然,就是將時間花在相互鬥爭上,以迫使他人屈從自己的意志,兩者是同樣卑賤的行為。這樣怎可能還有自由?若是無法隨心所欲活著,自由就不存在!自由是不折不扣的隨心所欲!

「後來,地球人再度成群結隊向外拓展,再度一群群黏成一團在太空打轉。其他外世界人雖然不像地球人那般群居,但那只是秤諶上的差異。當時,他們曾企圖與地球人抗衡。

「我們索拉利人沒有那樣做,我們預見了群居註定的失敗。我們移居到地底,切斷了和銀河其他各處所有的聯繫。我們決心不惜任何代價,也要保持自己的生活方式。我們發展出合適的機器人和各種武器,用來保衛我們看似空無一物的地表;它們的表現也的確可圈可點,來到此地的船艦都被摧毀,終於再也不來了。這顆行星被視為遭到廢棄,逐漸被人遺忘,而這正是我們的初衷。

「與此同時,我們在地底世界努力解決自己的問題。我們藉著精密的技術,謹慎調整我們的基因。我們有過多次失敗,但也有些成功,而我們善加利用成功的結果。這花了我們幾世紀的時間,伹我們終於變成全性人,將雌雄的本質融為一體,能隨心所欲獲得極致的愉悅。當我們有意生育後代時,隨時可以產生受精卵,再交由熟練的機器人照顧。」

「雌雄同體。」裴洛拉特說。

「在你們的語言中如此稱呼嗎?」班德隨口問。「我從來沒聽過這個名詞。」

「雌雄同體會完全阻斷演化路徑,」崔維茲說:「每個子代都是雌雄同體親代的基因複製品。」

「得了吧,」班德說:「你把演化當成瞎闖亂撞的程序。我們希望的話,當然可以規畫子代的特質,我們能改變或調整基因,有時也的確這樣做——我的住處到了,讓我們進去吧。天色不早了,太陽已經無法供給充足的熱量,我們進入室內會舒服點。」

他們經過一道門,門上沒有任何型式的鎖,但在他們接近時,那道門馬上自動打開,他們穿過之後又立刻關上。室內沒有任何窗戶,不過他們來到一個洞穴般的房間時,四周的牆壁便開始發光,映得室內一片光明。地板上似乎未鋪任何東西,踏上去卻令人感到柔軟而富有彈性。在房間的四個角落,各站著一個文風不動的機器人。

「那一面牆壁,」班德指著正對門的那堵牆,它看起來與其他三堵牆沒有任何不同。「是我的視幕。藉著這個屏幕,整個世界展現在我眼前,但它絕不會限制我的自由,因為沒人能強迫我使用。」

崔維茲說:「如果你想藉著屏幕跟某人見面,而他不願意,你也無法強迫那人使用他的屏幕。」

「強迫?」班德以傲慢的口氣說:「別人愛怎麼做,就該讓『它』怎麼做,只要『它』也同意我能隨心所欲就好——請注意,在互相稱呼時,我們不使用帶有性別的代名詞。」

房間中只有一張椅子,擺在視幕的正前方,班德一屁股坐了下來。

崔維茲四處張望,像是期望會有其他的椅子從地板冒出來似的。「我們也能坐下嗎?」他問。

「隨你的便。」班德說。

寶綺思面帶微笑地坐到地板上,裴洛拉特在她的身旁坐下,崔維茲則倔強地繼續站著。

寶綺思說:「告訴我,班德,這個行星上住著多少人類?」

「請說索拉利人,半性人寶綺思。由於半性人自稱『人類』,這個名詞已遭到嚴著污染。我們或許應該自稱『全性人』,不過那樣說很拗口,索拉利人是個很貼切的名稱。」

「那麼,有多少索拉利人住在這個行星上?」

「我不確定,我們從來不做自我統計,大概有一千兩百個。」

「整個世界只有一千兩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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