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大學 第三節

昆特瑟茲教授是個年過半百的高個子,有著淡棕色的皮膚,一頭用髮膠固定的鐵灰色鬈髮。當門打開之後,他立刻從書桌後面站起來,繞到門口迎接客人。他伸出手來表示歡迎,並以柔和而低沉的聲音說道:「我就是索·昆。非常高興見到你,教授。」

崔維茲說:「我沒有什麼學術頭銜,只是陪同裴洛拉特教授前來。你稱呼我崔維茲就可以了,很榮幸見到你,甲博特教授。」

昆特瑟茲連忙舉起手來猛搖,神情顯得相當尷尬。「不,不,甲博特只是一種愚蠢的頭銜,在別的世界上毫無意義,請不要管它,叫我索·昆就行了。在賽協爾上,一般社交場合我們都習慣用簡稱。很高興能夠見到兩位,我本來以為只有一位客人。」

他似乎猶豫了一下,然後才伸出了右手。在伸出去之前,還刻意在褲子上輕輕擦了擦。

崔維茲握著對方的手,心裡卻在納悶,想知道他剛才的舉動是否代表賽協爾的正統禮節。

昆特瑟茲說:「請坐吧,只怕兩位會發現我的椅子不是活的。不過我這個人就是這樣,我不喜歡被椅子擁抱,這年頭最流行會擁抱人的椅子,我卻希望擁抱能帶點別的意義,嘿?」

崔維茲露出會心的微笑,隨口答道:「誰不這麼想呢?你的名字,索·昆,似乎沒有賽協爾的味道,有點像是外環世界的名字。如果我這麼說失禮的話,請你務必原諒。」

「我不會介意的,我的家族一部分可以追溯到阿斯康。五代以前,由於基地的勢力越來越深入,我的高祖父母才決定遷來此地。」

裴洛拉特說:「而我們正是基地公民,這點實在非常抱歉。」

昆特瑟茲親切地揮了揮手,答道:「我不會為五代以前的事情記仇,遺憾的是先人心中的仇恨卻未曾少過。你們想不想吃點什麼?或是暍點什麼?要不要來點背景音樂?」

「如果你不介意,我倒希望直接進入正題,」裴洛拉特說:「如果賽協爾的禮節允許的話。」

「賽協爾的禮節並沒有這方面的限制,我向你們保證。你們不知道事情有多巧,裴洛拉特博士,大約在兩周之前,我才在『考古評論』期刊上,讀到你寫的那篇討論起源神話的文章。我認為那實在是一篇了不起的綜論,只可惜太短了點。」

裴洛拉特興奮得漲紅了瞼。「你竟然讀過那篇文章,這真是令我欣喜若狂。我當然得加以濃縮,因為『考古評論』不願意刊登全文,我正打算就這個題目,好好地寫一篇詳細的專論。」

「希望你會這麼做,總之,當我讀過那篇文章之後,就有了想跟你見上一面的念頭。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我甚至想要親訪端點星,然而卻很難成行……」

「為什麼呢?」崔維茲問。

昆特瑟茲又現出了尷尬的神情。「很遺憾,我必須這麼說,賽協爾並沒有興趣加入基地聯邦,因而民間若想跟基地進行任何交流,政府都會橫加阻撓。我們一向抱持中立主義,這點你們應該知道;甚至當年的騾都沒有侵犯我們,只不過硬要我們發表一篇中立聲明。因此,任何人想要前往基地領域——尤其是去端點星,政府都會認為動機可疑,而對申請百般刁難。不過像我這樣的學者,以學術訪問的名義提出申請,最後也許還是能夠領到護照。不過這些都不必要了,因為現在你已經來到我的面前!我幾乎不敢栢信,我問自己說:為什麼呢?難道不只我聽說過你,你也聽說過我嗎?」

裴洛拉特答道:「我知道你的工作,索·昆,而且你每篇論文的摘要我都有,這就是我來找你的原因。我的研究涵蓋兩大主題,第一個題目是地球,也就是所謂人類起源的行星;第二個題目,則是銀河早期的探險史與殖民史。我來到這裡,是想向你請教賽協爾的創建經過。」

「根據你上次那篇論文,」昆特瑟茲說:「我本來推測你的興趣是在神話和傳說。」

「我更感興趣的其實是歷史,是實際的記載或遺迹——如果找得到的話,否則就只好藉助神話和傳說。」

昆特瑟茲站了起來,在研究室中快步踱來踱去,有時他會突然停下來瞪著裴洛拉特,然後又繼續開始踱步。

崔維茲不耐煩地說:「怎麼樣,教授?」

昆特瑟茲說:「絕了!真是絕了!剛好就是昨天……」

裴洛拉特問道:「剛好昨天怎麼樣?」

昆特瑟茲說:「我剛才說過,裴洛拉特博士——對了,我能不能叫你詹·裴?我覺得稱呼全名相當彆扭。」

「請便。」

「我剛才說過,詹·裴,我很欽佩你寫的那篇論文,並且想跟你見上一面。我想要見你的原因是這樣的,你顯然廣泛搜集了許多世界的早期傳說,可是唯獨缺少我們賽協爾的,所以我想為你補充這方面的資料。換句話說,我想見你的原因,和你想見我的原因完全一樣。」

「可是這跟昨天又有什麼關係呢,索·昆?」崔維茲問道。

「我們擁有許多傳說,其中有一則對我們的社會非常重要,因為它已經成為我們的不傳之秘。」

「不傳之秘?」崔維茲毫無概念。

「我的意思不是神秘或懸疑的事情,我想,在銀河標準語中,『秘』這個字眼通常是那個意思。然而在此卻是一個特殊的用法,意味著某種秘密的事物、只有少數人全盤明了的事物、不足為外人道的事物——而昨天恰好就是這一天。」

「什麼樣的一天,索·昆?」崔維茲問道,語氣中刻意強調著不耐煩的情緒。

「昨天正是『長征紀念日』。」

「啊,」崔維茲說:「一個沉思與沉默的日子,每個人都應該待在家裡。」

「理論上來說是這樣的,不過在較大的城市中,也就是在比較現實的社會裡,很少有人再奉行這種古老的風俗。不過現在我知道,你們至少還聽說過。」

崔維茲的語氣越來越不客氣,裴洛拉特感到相當不安,趕緊搶著說:「我們是昨天到的,多少聽到了一點。」

「哪天還不是一樣——」崔維茲用諷刺的口吻說。「聽好,索·昆,正如我剛才所說,我並不是一個學者,不過我還是有個問題要問你。你說那個傳說是不傳之秘,這就代表不可以向外人透露,那麼,你又為何要告訴我們呢?我們正是不折不扣的外人。」

「你們的確是外人,但我並不把沉思日當一回事,我對這種事情沒那麼迷信。我很早就有一種想法,而詹·裴的論文更增強了我的信心,那就是不論神話也好、傳說也罷,都不可能完全憑空杜撰。任何事都不會無中生有,不論神話傳說如何添油加醋,如何背離事實,後面必定隱藏著一個真實的核心。因此我很想知道,長征紀念日這個傳說背後的真相究竟是什麼?」

崔維茲說:「討論這個問題安全嗎?」

昆特瑟茲聳了聳肩,回答道:「我想並非百分之百安全,這個世界上的保守分子會被嚇到。然而,過去一個世紀以來,他們已經無法控制政府。開明人士的勢力很強,只要保守派不利用我們的——請原諒我這麼說——反基地情結,開明勢力還會越來越強。此外,我是出於對古代史的興趣,把它當成一個學術問題來討論,萬一有必要的話,『學者同盟』一定會全力支持我。」

「既然如此,」裴洛拉特說:「你願意告訴我們那個不傳之秘嗎,索·昆?」

「是的,不過讓我先確定,我們不會受到任何打擾,也不會有人無意中聽到我們的談話。正如俗諺所云:即使必須捋虎鬚,虎牙也不必一塊兒拔。」

他伸手輕拍了一下桌面某個裝置的工作介面,然後說:「我已經切斷了與外界的聯絡。」

「你確定這個房間沒有被人動過手腳?」崔維茲問道。

「手腳?」

「被竊聽!被監視!或是在這間研究室偷偷裝上一個小儀器,讓你的言行舉止無所遁形。」

昆特瑟茲顯得很驚訝。「賽協爾上絕對沒這種事!」

崔維茲聳了聳肩。「如果你這麼說,那我們就只好相信。」

「請繼續說下去,索·昆。」裴洛拉特說。

昆特瑟茲微噘著嘴唇,上身靠向椅背(他的重量讓椅背稍微彎曲了些),將兩手的指尖輕輕靠在一起,像是在考慮該如何從頭說起。

最後他終於說:「你們曉得機仆是什麼嗎?」

「機仆?」裴洛拉特說:「沒聽說過。」

昆特瑟茲轉頭望向崔維茲,看到崔維茲也緩緩搖了搖頭。

「至少,你們總該曉得電腦是什麼吧?」

「那當然。」崔維茲又用不耐煩的口氣答道。

「好,那麼,一種可行動的電腦化工具——」

「就是一個可行動的電腦化工具。」崔維茲益發顯得不耐煩,「這種玩意的種類多得數也數不清,除了『可行動電腦化工具』之外,我不知道還有什麼一般性的名稱。」

「——外表如果做得跟人一模一樣,它就叫作機仆。」昆特瑟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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