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農夫 第三節

堅迪柏心裡很明白,他已經無法及時趕回去參加圓桌會議,還有可能永遠都回下去了。

他的四肢都被牢牢抓住,但他仍拚命測試四周的心靈,試圖找出迫使他們釋放自己的最佳對策。

魯菲南站在他的面前耀武揚威,對他說道:「你準備好沒,斜者?一拳換一拳,一掌換一掌,阿姆傳統方式。來吧,你個子小,你先來打。」

堅迪柏說:「那麼,是否有人像抓住我這樣抓住閣下?」

於是魯菲南說:「放開他,不對不對,光放開手臂,讓他能揮動拳頭,兩隻腳要好好抓牢,我們不要他再跳舞。」

堅迪柏感覺雙腳好像被釘在地上,但是至少兩隻手可以活動了。

「打呀,斜者,」魯菲南說:「打一拳給咱們看。」

此時,堅迪柏向四處探出的精神感應,突然發現了一個合適的心靈——其中充滿著憤怒、不平與憐憫的情緒。他毫無選擇餘地,必須冒險增強精神力量,將那個心靈完全掌握,然後再隨機應變……

但他隨即發覺沒有這個必要!他根本尚未碰觸這個新出現的心靈,它的反應卻與他的期望一樣——完全一模一樣。

他眼前突然出現一個較小的身形——結實健壯,一頭黑髮又長又亂,兩隻手臂向前伸出——瘋狂地衝過來,瘋狂地推開那名阿姆農夫。

那是一個女人,剛才由於堅迪柏太過緊張,一心一意只想脫困,因此完全渾然不覺,直到現在才憑視覺發現這一點。想到這裡,他不禁埋怨起自己來。

「卡洛耳·魯菲南!」她對農夫尖聲叫道:「你是大欺小的懦夫!一拳換一拳,是哪門子阿姆傳統方式?你是那斜者的兩倍大,你打我都比打他危險多。揍一頓那可憐小子你很有名望嗎?我想你是不要臉。會有一大堆人指著你鼻子,大家全會說:『那邊有個魯菲南,出了名的大欺小。』我想人人會笑你,再沒一個要臉的阿姆男人會跟你喝酒,再沒一個要臉的阿姆女人會跟你有牽扯。」

魯菲南忙著阻止這輪猛攻,一面擋開她不停落下的拳頭,一面還不停地向她討饒:「好啦,蘇拉,好啦,蘇拉。」

堅迪柏感到抓住他的手一下都鬆掉了,魯菲南不再對他橫眉豎眼,所有人的心思也都從他的身上栘開。

蘇拉也沒有理睬他,她的怒火全部集中在魯菲南身上。堅迪柏此時回過神來,趕緊設想如何才能讓那股怒火持續不滅,還要讓魯菲南心中的羞愧更為增強,而這兩者必須做得恰到好處,不能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迹。然而,他又發現這也根本沒有必要。

那女人又罵道:「你們全站遠點,聽好,假若光是大塊頭卡洛耳欺負這個營養不良的傢伙還不夠丟臉,你們這五、六個狐群狗黨一定還會加上一份,不要臉。你們等一下回到農場,一定會大大吹噓這件大欺小的英勇行為。你會說:『我抓住那小子的手臂,大塊頭魯菲南打他的臉,他不敢還手。』你會說:『可是我負責抓他的腳,所以光榮也有我一份。』大塊頭魯菲南會說:『我沒法子逮到他,所以我的農夫朋友把他抓牢,有他們六個人幫忙,我一拳就贏了他。』」

「可是,蘇拉,」魯菲南以近乎嗚咽的聲音說:「我告訴斜者他可以先打。」

「你會怕他那兩隻細手臂的重拳頭?得了吧,笨頭魯菲南。奸啦,讓他愛到哪去就到哪去,你們這些人趕緊爬回家,這樣你們的家還都會歡迎你們。你們最好禱告今日這件偉大事迹被人忘掉,假如你們要把我的火氣再升高,那麼就甭指望啦,因為我一定會把這個消息傳到遠方。」

農夫們一句話也沒有再說,全都垂頭喪氣,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堅迪柏看他們走遠了,這才轉過頭來盯著那個女人。她穿著寬鬆的工作服與長褲,腳上套著一雙粗製的鞋子,滿臉都是汗水,正在使勁喘著氣。她的鼻子稍嫌大了些,胸部很厚實(由於她穿著寬大的工作服,堅迪柏無法百分之百確定這一點),裸露在外的雙臂肌肉發達——這是當然的事,阿姆女人總是跟男人一塊下田干粗活。

她雙手叉腰,以嚴肅的目光瞪著他。「好啦,斜者,幹嘛還拖拖拉拉?趕快回到『斜者之宮』去。你懼怕嗎?想我陪你走嗎?」

她全身的衣服顯然好久沒有洗過,堅迪柏可以聞到散發出來的汗酸味。可是在這種情況之下,他如果露出任何嫌惡的表情,都將是最失禮的行為。

「我很感謝你,蘇拉小姐……」

「我的姓氏是諾微——」她粗聲地說:「蘇拉·諾微,你可以叫我諾微,不必再多加什麼。」

「我很感謝你,諾微,你幫了我大忙。歡迎你陪我一起走,並非是我懼怕,是有你作伴我感到榮幸。」說完,他優雅地鞠了一個躬,就像對大學裡的女郎致意一般。

諾微立刻漲紅了臉,好像完全不知所措,只好也模仿著他的動作。「榮幸——是我的。」她似乎在頭腦中翻找了許久,才想到這句足以表達她的喜悅,並且顯得很有教養的話。

於是他們一道往回走,堅迪柏很明白,每跨出悠閑的一步,就代表他會多遲到幾秒鐘。在圓桌會議上遲到,簡直就是不可饒恕的行為,但是他現在有一個很好的機會,可以仔細思考剛才的變故究竟有何深意。因此他異常鎮定,毫不在意時間一分一秒地溜走。

當銀河大學的建築遙遙在望的時候,蘇拉·諾微停下了腳步,以遲疑的口氣說道:「斜者師傅?」

堅迪柏想,顯然因為已經漸漸接近她口中的「斜者之宮」,因此她的談吐越來越文雅。他心中突然冒出一個衝動,想要說:「你不再叫我可憐小子啦?」——可是那隻會無謂地害得她無地自容。

「什麼事,諾微?」

「斜者之宮很美觀、很豪華嗎?」

「是很不錯。」堅迪柏說。

「我曾經作夢我在斜者之宮裡,而且——而且我是一個斜者。」

「哪一天,」堅迪柏客氣地說:「我帶你參觀一下。」

由她望向他的眼神,可以看出她絕不認為那只是客套話。「我會寫字,我向學校師傅學過,假如我寫信給你——」她假裝只是隨口問問:「我該怎樣標示,信才能到你手上?」

「只要寫『發言者之家,第二十七棟』,我就能夠收到了。不過現在我得走了,諾微。」

他再向她鞠了一躬,而她又試著模仿了一次那個動作,兩人就往相反的方向走。堅迪柏很快便將她從心頭揮去,現在他心中只有圓桌會議,尤其是黛洛拉·德拉米發言者,一想到這些,他的心情突然變得分外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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