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地球 第一節

崔維茲感到心浮氣躁,他正跟裴洛拉特坐在用餐區,兩人剛吃完中飯。

裴洛拉特說:「我們在太空才待了兩天,我卻已經相當適應,感覺十分舒適。當然啦,我仍舊會懷念新鮮空氣、大自然,以及地面的一切。怪啦!當那些東西在我身邊的時候,我好像從來未曾注意過。不過這裡有我的晶片,還有你那台了不起的電腦,就等於所有的藏書都跟著我,這樣我就感到什麼都不缺。而且,我現在對於身處太空這件事,已經連一點恐懼感也沒了,真令人費解!」

崔維茲只是含糊地應了一聲,他正在低頭沉思,根本沒有注意到外界的一切。

裴洛拉特又輕聲說道:「我並不想多管閑事,葛蘭,可是我認為你沒有真正在聽。我知道自己不是個特別有趣的人——總是有點令人覺得乏味,這你是知道的。可是,你好像有什麼心事,我們遇上麻煩了嗎?你不必顧忌,什麼事都可以告訴我。我想我幫不上什麼忙,不過我絕不會驚慌失措,親愛的夥伴。」

「遇上麻煩?」崔維茲似乎回過神來,稍微皺了一下眉頭。

「我是指這艘太空船,既然它是最新型的,所以我猜也許是哪裡出了問題。」裴洛拉特勉強露出一個遲疑的微笑。

崔維茲猛搖著頭,回答道:「我真不應該讓你產生這種疑慮,詹諾夫。這艘太空船沒有什麼不對勁,它表現得十全十美,我只是在尋找超波中繼器。」

「啊,我懂了——只不過,我還是不懂,什麼是超波中繼器?」

「好吧,讓我來為你解釋一下,詹諾夫。我始終跟端點星保持著聯絡,至少我隨時可以聯絡得上,而端點星也能夠聯絡到我們。他們一直在觀測這艘太空船的軌跡,所以知道我們現在的位置。即使他們原先沒這麼做,也能隨時將我們找出來。方法很簡單,只要掃描近太空的質點,就能定出任何船艦或流星體的位置。他們還能進一步偵測能量型樣,這樣不但可以區別船艦與流星體,還能辨識每一艘船艦,因為沒有兩艘船艦使用能量的方式完全一致。總之,不論我們開啟或關閉哪些設備或裝置,這艘太空船的能量型樣都有固定的特徵。如果端點星沒有某艘船艦的能量型樣紀錄,那當然無法辨識它的身分;反之,像我們這艘太空船,端點星上擁有完整的紀錄,因此偵測到後就能立即辨識出來。」

裴洛拉特道:「我有一種感覺,葛蘭,文明的進步只不過是加強對隱私權的限制罷了。」

「你這種說法也許有道理。不過,遲早我們必須進入超空間,否則我們這一輩子,就只能在距離端點星一兩秒差距的太空中遊盪,只能進行最低程度的星際旅行。而取道超空間,我們在普通空間的航跡就成為不連續的躍進,可以在瞬間由一處跳到另一處,我的意思是說,通常可以一舉跨越幾百秒差距。我們會突然出現在非常遙遠的地方,由於變換的方位極難預測,實際上我們再也不會被偵測到。」

「我懂了,一點都不錯。」

「當然,除非他們預先在太空船內植入一個超波中繼器。那玩意能自動送出穿越超空間的訊號——一個對應這艘太空船的特定訊號,如此端點星當局就能永遠知道我們位在何方。這也等於回答了你的問題,明白了吧。要真是這樣,我們在銀河中就無所遁形,不論我們做多少次超空間躍遷,都不可能避開他們的追蹤。」

「可是,葛蘭,」裴洛拉特輕聲說道:「難道我們不想要基地保護嗎?」

「當然要,詹諾夫,可是只限於我們主動要求的時候。你剛才說過,文明的進步代表不斷剝奪人類的隱私權,哼,我可不想那麼進步。我希望有行動的自由,不希望隨時隨地都會被找到——除非我自己請求保護。所以說,假如這艘太空船上沒有超波中繼器,我心裡會比較舒服,舒服千萬倍。」

「你找到了沒有,葛蘭?」

「還沒有。如果給我找到了,我應該有辦法使它失靈。」

「如果你看到的話,能夠一眼認出來嗎?」

「這正是目前的困難之一,我也許根本就認不出來。我知道超波中繼器大概是什麼樣子,也知道如何測試可疑物件,然而這是一艘新型的太空船,專門為了特殊任務而設計,超波中繼器也許成了機件的一部分,單從外表根本就看不出來。」

「反之,也可能根本就沒有超波中繼器,所以你怎麼找也找不到。」

「我不敢遽不斷語,而且除非弄清楚了,否則我不想進行任何躍遷。」

裴洛拉特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來這就是我們始終在太空中飄蕩的原因,我一直在納悶為什麼還不進行躍遷。我聽說過一些有關躍遷的傳聞,老實說,我有一點緊張,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會命令我繫上安全帶,或者吞一顆藥丸,或是諸如此類的準備工作。」

崔維茲勉強笑了笑。「根本不需要擔心,現在不是古時候了。在這種船艦上,一切交給電腦就行了。你只需要下達指令,電腦便會完成一切工作。你不會察覺發生了什麼事,唯一的變化只是太空景觀陡然不同。如果你看過幻燈片,就應該知道當幻燈片跳到下一張的時候,它的投影會產生什麼樣的變化。嗯,躍遷的感覺就跟這個大同小異。」

「我的天哪,竟然會毫無感覺嗎?怪了!我反倒覺得有點失望。」

「根據我自己的經驗,從來就沒有任何感覺,而我所搭乘過的那些船艦,沒一艘比得上現在這艘太空船。不過話說回來,我們到現在還沒有進行躍遷,並不是因為超波中繼器的關係,而是我們必須再離端點星遠一點,也得離太陽遠一點。我們距離巨大的天體越遠,就越容易控制躍遷,也就越容易重返預定的普通空間座標。在緊急情況下,即使距離行星表面只有兩百公里遠,有時還是得冒險一躍,這時只能祈禱自己運氣夠好,可以平安到達目的地。由於在銀河中,安全的空間比不安全的多很多,一般說來運氣都不會太壞。不過,總是存在著某些隨機變數,可能使你在重返普通空間時,出現在距離一顆巨大恆星幾百萬公里處,甚至掉進銀河核心,你還沒來得及眨一下眼睛,就會發現已經被烤焦了。我們距離各個天體越遠,那些因素的影響就會越小,不幸的事件就越不可能發生。」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很讚賞你的謹慎,我們不用急著趕去投胎。」

「一點都沒錯,尤其是我在行動之前,實在很想先找到那個超波中繼器——或是想辦法說服自己超波中繼器並不存在。」

崔維茲似乎又墜入冥想之中,裴洛拉特不得不將聲量略微提高,以便超越那道心靈的障礙。「我們還有多少時間?」

「什麼?」

「我的意思是說,如果不考慮那個超波中繼器的話,你準備在什麼時候進行躍遷,我親愛的兄弟?」

「根據我們現在的速率和軌跡,我估計要等到出發後的第四天,我會用電腦算出正確的時間。」

「好吧,那麼你還有兩天時間可以利用。我能提供一個建議嗎?」

「請說。」

「我在工作中體會出一個心得——我的工作當然與你的截然不同,不過這個道理或許可以類推。我的心得是,假如對某個問題猛鑽牛角尖的話,結果反倒會弄巧成拙。為什麼不把心情放輕鬆,跟我談點什麼別的,這樣你的潛意識在沒有密集思考的壓力下,也許就會幫你解決這個難題。」

崔維茲先是露出厭煩的神情,隨即又張口哈哈大笑。「嗯,有何不可呢?告訴我,教授,為什麼你會對地球那麼有興趣?你怎麼會有那種古怪的念頭,認為人類全都發源於某個特殊的行星?」

「啊!」裴洛拉特緩緩點著頭,整個人浸淫在回憶中。「那可說來話長,要從三十多年前說起。我剛進大學的時候,本來想成為一個生物學家,因為我對不同世界的物種變異特別感興趣。這種變異,你應該知道——嗯,也許你並不知道,所以想必不會介意我從頭說起。這種變異其實很小,銀河各處的所有生命型態,至少目前我們接觸到的一切生命,都是以水為介質的蛋白質/核酸生化結構。」

崔維茲說:「我讀的是軍事學院,課程偏重核子學與重力子學,不過我並非那種知識狹隘的專才,我對生命的化學基礎倒還略有所知。以前我們也學過,水、蛋白質與核酸是唯一可能的生命基石。」

「我認為那個結論是不恰當的,比較安全的說法,應該是至今尚未發現其他形式的生命;或者應該說,直到目前為止,還沒有辨識出任何其他形式的生命——你知道這點就成了。更令人驚訝的是,各個行星的『固有物種』,也就是除了那個行星之外,其他世界都不存在的物種,數目竟然都非常少。現今存在的大多數物種,特別是『現代智人』,在銀河所有的住人世界幾乎都能發現,而且無論就生物化學、生理學、形態學的角度而言,相互之間都有密切的關聯。反之,固有物種的特徵卻有很大的差異,不同行星上的固有物種也幾乎沒有交集。」

「嗯,這又怎麼樣?」

「結論就是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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