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南洋驚濤 第一千一百二十章 我本善良

京城之中,黃道周、劉宗周及一眾讀書人還在大肆聲討著對學官實行數理化考核的舉措。

春闈剛剛結束,數以萬計的讀書人多數還滯留在京城。

下第之人,心中正抑鬱,一經被人鼓動,很多人在潛意識裡就想跟著鬧一鬧;

何況對學官實行數理化考核,這很明顯在顛覆儒家獨尊的地位,危及了天下的根本,特別是那些年紀稍大的人,他們在儒學上浸淫半輩子,全指望這個了;

現在一看儒學有被顛覆之危,再有黃道周、劉宗周這樣的當年大儒出來疾聲高呼,自是一呼百應,反對的聲浪越來越高。

這天秦祚明突然帶五百人馬入衛大秦宮,衛國公劉猛、永嘉侯李辰坐鎮京畿大營的舉動,讓城中的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

就連普通老百姓都知道,這京畿重地,軍隊換防自有定例,就連皇帝也不能亂來,否則會向天下傳遞出一個錯誤的信號:朝中將有大變。

人們開始議論紛紛,各種流言四起,往日繁華的南京城,突然變得冷清了不少,很多人開始放棄生意,開始提前躲回家中,惶惶不可終日。

本來有些參與聚會的讀書人,不知道為何形勢一下子變得如此緊張,也想悄悄退走,暫避風頭。

偏在這個時候,有人拿出了的「證據」,對黃道周、劉宗周說,皇帝如此大動干戈,是要以武力鎮壓反對考核數理化的人。

年過年旬的劉宗周一聽這話,勃然大怒,一甩大袖,對在場的讀書人高聲疾呼道:「老朽年過七旬,唯欠一死耳!今日能以此殘軀殉道,何其幸哉!」

「不錯,人生自古誰無死?死有重於泰山,有輕於鴻毛,以身殉道,實重於泰山也!」

「今日若不奮起衛道,來日焚書坑儒恐將不遠矣!」

「……」

讀書人一張臉面比什麼都重要,這個時候,即便有人不願意鬧事,也拉不下臉離開了,否則今後有何面目見人?

江南貢院前,數千讀書人你吼我嚷,情緒越來越激動,面對皇帝要調動武力鎮壓他們的傳言,很多人義憤填膺,不斷地大聲疾呼要以身衛道。

有人沖入西側的太學,捧下孔聖先師牌位,然後簇擁著劉宗周等人向皇宮而去。

……

天空中的雨幕越來越密,陰霾密布,低懸於頭頂般籠罩著整個大秦宮,往日遠遠看上去金碧輝煌的宮殿群,此刻在雨中變得淡漠而凄迷。

漢白玉雕欄的外五龍橋下漲滿了雨水,流勢也變得湍急起來;宮城的城頭上,一隊隊禁衛軍士居高臨下,刀槍森然;承天門外寬闊如廣場的御街上人煙愈見稀少。

剛剛被皇帝劈頭蓋臉罵了一頓的黃連山,急步出了承天門,正要翻身上馬,突然東華門方向有數名黑衣騎衝破重重雨幕,狂奔而來,鏗鏘的鐵蹄密集地敲擊著柏油路面,濺起水花飛射。

承天門前是禁止縱馬狂奔的,所以這數名黑衣騎得一邊狂奔,一邊高舉著夜不收的特製腰牌,以免被城上的禁衛軍開槍射殺。

而若非十萬火急,夜不收的黑衣騎也不敢冒此大不韙,在宮門外如此縱馬狂奔。等到看清雨幕中急奔而來的人,正是自己派往江陰的張吉等人,而且個個身上帶著傷,傷口未及包紮,血水隨著雨水瀝瀝地滴著,黃連山心頭不禁咯噔一下,一股寒氣從尾椎直衝上頭,一種不祥的預感瞬間充斥著心頭。

張吉遠遠看到他,立即大喊:「大人!大人!」

「張吉!快說出了何事?!」

張吉猛勒戰馬,飛快地翻身下來,動作過猛幾乎跌倒。他踉蹌了幾步順勢單膝跪倒在地,血紅著雙眼說道:「大人,太子遇刺,太子在江陰遇刺了!」

「啊!」黃連山頓時亡魂直冒,衝上前去攥住張吉的衣領喝道,「你說什麼?!太子遇刺?!太子現在怎麼樣了,快說!」

「幸得韓公公當時在太子身邊,把太子撞下車來,避過了刺客的匕首。太子摔傷,但無性命之虞,有四名刺客眼看逃不掉,當場自盡……」

「太子遇刺……刺客當場自盡……」這驚天的消息把黃連山震得心神大亂,攥緊張吉衣領的雙手在微微發著抖,「刺客的身份查到沒有?查到沒有?!」

「大人,這是一場巨大的陰謀,咱們夜不收有內鬼,一定有內鬼。江陰和燕子磯的信鴿站同時被人襲擊,小的回程時也遭到阻擊,死了三名兄弟,小的幾人拚死突圍回來報信……」

「太子呢,現在太子在何處?」

「由秦佐明將軍和李指揮使護入江陰城了,大人,軍方急報估計也馬上就到……」

「寧子芳,你立即回衙門稟報都僉事,快!」黃連山不敢多想,對著另外幾個手下大喝一聲,拎著張吉回身就要往宮中狂奔,就在此時,西街上傳來陣陣人聲: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

但見大群的人,冒著雨幕行來,黃連山只看了一眼,就幾乎忍不住破口大罵。這些腐儒,這個時候了還來攪局,真是該殺!通通該殺!

黃連山暫時顧不得雨中洶湧而來的讀書人了,太子遇刺,這是捅破天的大事,而且在這次事件中,受皇帝倚重的夜不收幾乎可以斷定,出了內奸了。

這個時候,黃連山除了第一時間頂著腦袋去見皇帝,再無其他選擇。

……

此刻的華蓋殿里,秦牧膝前橫著御用寶劍,他手上拿著一塊絲絹,正細心地擦拭著劍身。

在下首,司馬安、路振飛、李源、楊廷麟、劉伯全、何亮、顧君恩、蒙軻、馬永貞、狄中行、閻應元等人靜靜地看著,大殿內流動著一股沉重的氣息,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從殿門望出去,陰雨綿綿,天光暗淡,鉛雲低壓……

「陛下……」

秦牧抬了抬眼,李源不禁把餘下的話又咽了回去。皇帝太冷靜了,冷靜得讓人有種心驚肉跳的感覺。

秦牧再次低下頭,仔細地擦拭著那寒光閃閃的寶劍,嘴裡悠悠地說道:「在歷代帝王之中,朕最佩服唐太宗的胸襟,他實無愧於天可汗的稱號。朕,自登基以來,一直告誡自己,要戒驕戒躁,要象唐太宗那樣,做個胸襟開闊的皇帝,莫要像某些開國之君那樣,剛愎自用,動輒,大開殺戒。

朕,深夜讀史,從漢之文景、隋之開皇、唐之貞觀、開元看來,開創這些盛世的君主,都是比較溫和的君主;反之,所有濫殺的君主在位期間,從來沒有出現過世人公認的盛世。

試想,如果唐太宗像朱洪武那樣,大肆殺戮,能在隋末的廢墟上迅速開創貞觀之治嗎?能有登基僅四年就滅東突厥的壯舉嗎?

朱洪武殺得玄武湖畔鬼哭啾啾,結果如何?朱棣造反時才多少兵馬,南京空有百萬大軍,卻成了擺設。

朕,常以史為鑒,真的很想做個寬仁的君主,與大臣們上下一心,共創一個大秦盛世。朕自問,也沒有苛待諸位大臣,更沒有拖欠大家一文錢的俸祿。

諸位大臣犯顏進諫,只要是好的建議,朕一向也虛心採納,不好的朕也從來沒有怪罪。但,現在看來,有些人,倒把朕的寬容看成了軟弱無能了。」

秦牧的語氣十分平靜,像是在自言自語,但越是平靜,聽在殿中大臣的耳中,就越是心驚,有些人脊背竟已是冷汗津津,透體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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