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有我江山才如畫 第七十四章 士為知己者死

徐士昌一笑,並未在意她的結巴。元白結巴眾所周知,元白不僅結巴,據花無多與牢中獄吏喝酒磕牙得知,元白自尊心極強,平日不喜言詞,但最受不了別人瞧不起自己,尤其笑話他結巴,更是忍都不能忍的。為此,她剛來劉景大營時,還打了一個笑話他結巴的小兵一巴掌。元白是副參將出身,打小兵一巴掌算得了什麼,范抵、蔣明看到也似司空見慣。花無多記得獄吏還說,元白是個讀過書的人,字寫得好著呢。獄吏拿了元白寫的字給她看,雖只有名字和一些簡略字句,花無多一看便知確是好字。元白也曾在南書書院讀過書,顯然出身不錯。不僅如此,元白也有些武功底子,能混到副參將之職自然不會太差。

范抵說了一些吳翌日常作息訓練兵士的事情,想來他們一直被關押著,所知也甚少,見沒什麼有用的消息,劉景便吩咐道:「既然回來了,你三人就官復原職。先下去休息吧。」

三人都未料到如此輕易就官復原職,自然感激涕零,其餘二人更是當場舉手發誓,今後要肝腦塗地誓死效命劉景等感人話語。花無多見狀也舉起了手當眾發誓,可她的嘴張了又張還是閉上了,不過仍信誓旦旦,目光真摯地望著劉景,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最重要的是,結巴也只能這樣了。

帳中人多,劉景除了一開始扶他們起身靠近了一次外,再未靠近,花無多一時無從下手,只得作罷。想著如今官復原職,以後應該還有機會,不用操之過急。

自官復原職後,花無多便自己一人獨帳。還有士兵聽任調遣,不過她也得隨時聽憑參將王珉的調遣。王珉為人豪放性急,有些不耐煩她的結巴,便較少指使她做事。

花無多這幾日細心觀察並仔細思慮,若想靠近劉景並不太難,但若想要一擊命中殺了他並安全離開,卻著實有些困難。劉景武功不錯,自不可小覷,且必須一擊命中,否則便不會再有下手的機會,又不能在人多密集的地方公然刺殺他。即便自己武功好、輕功高,也敵不過這一眼望不到邊的士兵,這便需要等待恰當的時機。

因是軍中將士穿著,衣袖都收在手腕處,她的十指金環又惹人眼,日常便不敢戴了,刺殺劉景就只能用暗藏的匕首,沒了十指金環這等武器的助益,想要一擊命中並不容易。

至於逃跑……倒也不難,她摸了摸身上幾日來所做的各種各樣的面具,她愛扮成誰就扮成誰,憑她的武功並不難跑。

想到來時,公子爭曾與她說,劉景近日大舉調兵,似有大動作,他圍困長平近一個月亦沒有攻下,此番動作很可能有什麼預謀。

她想,自己如今是細作身份混入劉景軍中,已然官復原職,大小也是個官。倒不如藉此機會刺探下軍情。

軍政大事,她因是副參將之職沒有發言的機會卻有旁聽的機會。幾次旁聽下來,她暗暗心驚。得知此次朝廷竟增派了兩倍的兵力幫助劉景奪取長平,並計畫一舉除掉吳翌免除後患。如今劉景如虎添翼,幾日來與眾將商議謀劃攻長平之事,並言在平定了西北吳翌後便揮兵東北,一舉消滅吳琪殘餘,言下竟是再未將吳翌放在眼裡。

※※※

三日後,清晨。

一陣急促的戰鼓聲將軍中眾將士全部召集到了點將台下。如此突然召集,不知出了什麼大事。當花無多昂首挺胸地站在自己該站的位置上時,一抬頭,怔在當場。

她做夢都沒想到,會看到劉修。

她躲在一眾士兵當中,想不去看他,卻偏偏在看。幸好所有人都在看,便也不顯得她突兀。

他變化極大。與記憶中的他,簡直判若兩人。原本以為她不想再面對他,可如今他就在眼前,本以為自己會痛不欲生,卻發覺,此時此刻心境已然不同。

往事已矣,以前害怕再見他的膽怯已淡了許多。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口,似乎連自己都在奇怪,曾經他帶給她的屈辱和悔恨,怎麼這般輕易地就不怨了……不牽掛了,只除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悵然。

點將台上,劉景站在他身邊也顯得儒雅了許多。難怪溫語會說,劉修自東征歸來,沙場磨礪,氣勢越發沉斂,令人望而生畏。

他立在點將台上,高高在上,垂眸掃視場中將士,所有人大氣都不敢喘一聲。點將台下上萬將士因澈王的突然到來鴉雀無聲。上萬人站在一處,竟然連自己的呼吸隱約可辨。眾將士均挺直了身板,似乎若能被澈王看一眼也是榮耀。

花無多仰望著點將台上的他,一夕之間,彷彿他離自己已越來越遠,遠到再也觸及不到。

與劉修同來的還有公孫紫陽與溫語。可花無多自看到劉修那一刻起,眼中便只有劉修,其他人再未留意,甚至點將台下的角落立著的另一位故人她也未曾發覺。此人便是唐夜。

這一年來,唐夜一直跟在劉修身邊,唐家亦與劉家往來密切。

唐夜站在台下暗處,身著一襲黑衣。

他目光淡然地向眾將士掃去,忽然停在一處,似有些不敢相信,露出一絲懷疑。他目光所停之處,正是仰頭怔怔望著劉修的花無多。

自點將台回來,花無多神思恍惚,一個人躲在營帳里,從清晨坐到天暗,直到劉修召集眾將軍同帳議事,她在去與不去間掙扎,去便可見到他,可去了極有可能被他認出,不去,又難尋託詞,有機會見到澈王劉修並與之同帳議事,所有將領無不視為榮耀,沒有人會推辭不去,如果推辭反而落了痕迹,更引人注意。可若是去……

這幾年,劉修變化極大,而她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果小心行事他未必能將她認出。

計算好時間,她有意在帳外等到參將王珉,隨他一同進帳。

恰如其分地站在王珉身後與他一同拜見過劉修,「末將元白」四字說得清淡順暢,起身時在他的打量下,表面鎮定自若,可心早已亂了,幸好其他將領也陸續進賬,她跟王珉方才去了一旁,垂首立在王珉身後,再未引起劉修注意。

一個個將領入賬拜見澈王劉修,她微微抬眼瞧向上座的他,見他端坐其上,神色冷凝,威嚴沉穩,不怒而威,她收回目光,心中悵然更勝,他們都變了,再回不到從前。

眾將齊聚一堂,上首正中坐著劉修,他左手邊是劉景,幾名參將按職位輪流坐在下首,副參將則垂首立在眾參將之後。

見眾人到齊,劉修道:「我們將與吳翌決戰在長平,各位將軍可準備好迎敵了?」

眾將齊聲喝道:「準備好了!」

劉修點了點頭,又道:「我聽說,吳翌軍中,有一名小將名為吳多,於亂軍中來去自如,一連斬殺我方將士數十人,無人可敵?」

眾將沉默。

花無多心中一驚,微微抬眼再次看向劉修,只見他目光深邃說此話時眼中波瀾不驚。

吳多即無多,同樣的名字,是自己當初偷懶用了同樣的名字,公子翌知她懶惰才反覆用同樣的名字,還曾笑她,不過,公子爭卻說,每次喊她此名都覺得甚是親切,和在書院里喚她一般,即便她當初在宋子星身邊,化名吳多戰敗陳東耀名揚天下時,他們聽到這個名字也自然而然想到了她。而此時此刻,劉修卻提及了她的名字。

長平一戰雖然她大出風頭,可還不至於被他如此重視,也並非他所說的無人可敵,至少她自到吳翌軍中,從未在陣前與在座將軍單打獨鬥,沒真正交過手,又何來無人可敵一說?那日亂軍中救吳翌,也只斬殺了些士兵,並無將領,他為何忽然提及此事?他是否已經有所覺?思及此,心頭微微一緊。

想到長平一戰時,她情急之下帶上十指金環於亂軍中救下吳翌,事後怕她被人認出身份,吳翌有意將此事淡化,從未與人提及她同時斬殺數十人並非神勇,而是用了一種特殊的兵器,戰場上本就混亂,許多人驚鴻一瞥又無人識得十指金環這樣的特殊武器,便多以為是她神勇。

聽劉修提及長平失守一事,劉景激動地站了起來,大聲道:「上次長平一戰,是末將指揮失誤,未曾料到吳翌軍中竟有這等人物,此次再遇,必取其首級以雪長平之恥!」劉景轉身對眾將軍道:「各位將軍追隨我多年,上次丟了長平郡,此番定當取回,以雪敗恥!」

眾將皆起,同聲道:「誓死追隨澈王!奪回長平!」

※※※

這幾日,總覺得有人在暗中看著自己,可任由她怎麼小心也沒發現有人監視她。晚上她睡在氈墊上還在疑惑是不是自己過於敏感多心了。其實並非她敏感,暗中確有一雙眼睛盯著她,不過不是人,而是一條白色的小蛇。那條小蛇直至她睡著仍在帳外徘徊不去,彷彿尋到了好聞的氣味,直至被人抓起收入竹管之中。

夜色暗沉,澈王劉修等人悄悄離開營地趕往上黨。劉修走後,花無多一直提著的心方才放下。

夜半,劉景軍帳中,唐夜忽然出現,劉景起身相迎,唐夜淡漠道:「你軍中混進了細作。你此番行軍計畫,可能已經泄漏給了吳翌。」

劉景驚道:「你說我軍中有姦細?!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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