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有我江山才如畫 第六十一章 天下亂

他走了,她緊繃的神經驀地放鬆下來,突然覺得心情很好,這許多天的煩悶和壓抑也緩解了開來,她也不起身,便就這般毫不顧忌地躺在了台階下,任由濕冷的氣息沁染自己的頭髮和身體,很冷,可是很痛快。

半晌,她驀地翻身一躍而起,抓了抓多日未曾清洗的散亂頭髮,聞了聞自己身上的味道,一瞬間險些吐出來,忙對著外面喊道:「有沒有人啊?!我要洗澡。」

這時就聽門外有人應道:「姑娘請稍等,我這就叫人去準備。」

經過那一晚後,花無多雖然偶爾還會出神發獃,卻會出去瞎逛了,不再窩在屋子裡不出來。

過去的事,過去的人如果再也追不回來,留戀又有何用?雖然知道應該忘記,可是心思卻不能自由控制,便在痛苦時反覆告訴自己,既然忘不掉就試著去面對吧,或許時間長了便會忘記。

與劉修在一起的林林總總時常會不期然地浮現在腦海,便是偶然聽到「修」這個字的同音字也會發一會兒呆,繼而沉默,卻在淡淡的苦笑之後,告訴自己,終究會忘的。

除了劉修,還有一個人也讓她時常想起,那人便是公子翌,每當想起公子翌在聽到她真實身份時那驚詫莫名的目光,她便有些難過。還記得那日他握著自己的手對她說:「無論什麼時候,我都會在你身邊。」可轉眼,她便落入了宋子星的魔爪,他是在怪她一直以來有意地欺瞞嗎?所以,那晚才沒有派人去尋找她,而讓她流落到了江南?

她看著自己的手,那一晚他握過自己很多次,每一次都帶著安撫的力量,好幾次她都想躲在他身後讓他為自己遮風擋雨,可是她卻騙了他,他會不會恨自己?不想再見到她了?她伸手入懷拿出一個錦緞,小心打開,裡面放著一張畫,她細細展開。此畫出自公子翌之手,畫的是南書書院中,他掐著她的脖子,她拚命掙扎。指腹輕輕摸在其上,她揚起了快樂的笑意,彷彿又回到書院,又回到了記憶中最美好、最快樂的時光。

在蘇州一逛數日,她方才知曉,宋子星在江南的知名度可謂家喻戶曉了。人人崇敬這個將軍,女人們愛慕他,男人們敬仰他。原本以為宋子星這等人,充其量是個士族公子,就算有點兒本事也是祖上庇佑而來,未料想,他在江南竟如此受百姓愛戴。

花無多上次經過江南,匆匆而過,而今在江南留了數日,便發現街頭巷尾上至有身份有地位的士族,下至商賈百姓甚至乞丐,三六九等人只要一提起宋子星都是一臉仰慕。

尤其是女人,尤其是未結婚的少女,一提起宋子星,開場白幾乎都是變聲尖叫。至於嗎……花無多每次聽到都忍不住哆嗦幾下,尤其想到那晚他的話,最可惡的是,那一刻她竟然信了!憤怒!

不過在幾日後,花無多提起宋子星也想尖叫,因為他娘的,他咋那麼有錢……啊……

※※※

宋子星說,她可以住在將軍府,也可以住在他在江南的幾處別院,無論哪裡,他都管吃管住。如果這些她都不樂意,還可以住在江南任何一家客棧,所需費用他均負責,甚至在江南地界買什麼都能找他要錢,如果他不在可以找將軍府的管家吳叔提錢,不過只限江南地界,出了江南他便不管了。

這是個陷阱,花無多甫一聽到就心知肚明並加以鄙視,這麼膚淺而沒創意的陷阱,虧宋子星想得出來。雖然鄙視,卻又不得不承認,宋子星此舉對她來說確是莫大的誘惑,難以擺脫難以拒絕的誘惑。當初與唐夜掉入深洞時,身上的銀票就已經濕了不能用了,後來到了京城身上所帶銀兩已然不多,而今到了花花江南沒錢怎麼行。

花無多覺得,兜里沒錢走路都沒力氣,沒錢吃飯都沒味道,沒錢活著都沒勁兒,所以暫且還是留在江南吧,暫且吃他住他的。可幾次鼓起勇氣想要找他多拿些錢都在中途泄了氣,平白拿他錢總覺得手會短,花無多在認真思考過後便找了烏龜星當面討價還價。

她帶著一臉誠意,說她願意出些許微薄綿力換取豐厚的錢財。雖然擺明了要佔他些便宜,但卻覺得理直氣壯了許多。

烏龜星沒有任何掙扎便同意了,隨意問了她一句:「你會幹什麼?」

花無多忙說:「我會武功,曾經當過保鏢。」這是她唯一干過的正經工作,當唐夜丫環那個不算。

烏龜星考慮了一下給了她一份差事,當他妹妹宋子音的保鏢。

宋子音原本住在杭州總督府,近日來,說是來蘇州遊玩順便見幾個姐妹,便來了蘇州她哥哥的將軍府小住。

宋子音一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天天窩在園子里哪裡需要什麼保鏢,只偶爾去拜個神求個佛,一出門不是轎子就是馬車,奴僕前呼後擁的,尤其宋家在江南的名望,宋子音出去橫著走都無人敢有異議。

當宋子音的保鏢,花無多覺得自己完全是多餘的,這也正是她心中想要的,可畢竟掛了個保鏢之名,既然收了宋子星豐厚的錢財,總得象徵性的意思意思。

她偶爾陪著宋子音去拜觀音,還偶爾參加一下小姐們的茶話會。日子也便這般過了。蘇州這些小姐尤為喜歡金銀首飾,個個穿金戴銀,翡翠珠玉滿身掛,一看就知道都是有錢人家的小姐。她們談論的話題,三分之一是宋子星,三分之一是琴棋書畫,再三分之一是胭脂水粉。花無多好幾次很不客氣地站著睡著了。

因為有事可做,花無多發獃的時間漸漸變得少了。

這些時日與宋子音在一起,偶然間倒讓花無多發現了一個秘密,宋子音的秘密。

花無多有一次無聊倒吊在宋子音的屋檐上,無意間便見宋子音自柜子的最底層拿出一幅畫捲來,展開之後,神思恍惚,手指反覆撫摸畫上之人。花無多細瞧之下也是一驚,畫上之人竟是吳琪。宋子音這份心思恐怕沒人能懂,花無多回屋後唉聲嘆氣不已,嘆公子琪又用他那看似純良貌美的外表欺騙了一位純潔的少女心。

宋子星自從上次事後,似乎更為忙碌,總是不見人影。經常三五日不回府,偶爾回來,也只來看他妹妹宋子音,順便花無多也見到了他。他只是看著她,並吩咐她收了他的錢財就要照顧好他的妹妹,如果他妹妹少一根頭髮,他就扣她的銀兩。花無多當即反駁道:「掉頭髮是正常現象,你這是欺壓保鏢,保鏢這個職業是神聖不可侵犯的,是可以反抗的,你若欺人太甚,罷工,不幹!」

宋子星認真地考慮了一下,說:「你好好乾,月底我叫賬房給你加二十兩銀子作為獎勵,掉頭髮這事暫且不提了。」

花無多橫了他一眼,神情嚴肅,等他一轉頭,趕緊捂住嘴巴怕不小心笑出聲來被他聽見。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寒冷。

※※※

年前,皇帝薨。

皇帝臨死前,命人詔告天下,西京侯二公子吳翌是自己的兒子,也就是名副其實的皇長子,賜封成王。此事一出舉國震驚。但皇帝死後,卻沒有遺詔立哪個兒子為帝。

當花無多得知此事時也驚怔得說不出話來,近日有聽聞公子翌的一些事情,在她與宋子星剛離開京城不久後,吳翌也離開京城去了京兆郡,西京侯的封地。

她問宋子星:「為什麼皇帝要在臨死前才認這個兒子?」

宋子星道:「劉家權傾朝野,皇帝已經被架空了,如果早認了吳翌,也給不了他什麼實質性的東西,只能給他帶來重重殺機。」

據花無多所知,吳翌本就殺機重重,想來他的身份已不是秘密。

宋子星與她道:「當今皇帝沒有實權,吳翌即便是皇長子也不過是個傀儡。與其如此,不如讓他在西京侯身邊歷練。雖是個公子身份,但西京侯畢竟有自己的封地和實力,在京兆一帶勢力盤根錯節,手中更有十幾萬的兵馬,又有梁王在太原遙相呼應,便是劉家也無可奈何,自然能保得吳翌平安。而皇帝在臨死前認他,也不過是給他一個名正言順的名分。除此之外,什麼也給不了。」

直到今天花無多才發覺,自己是如何的不了解公子翌。而宋子星似乎知道的比她還要多。她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些什麼,便聽宋子星道:「想來,知道吳翌真正身份的人並不多,此前很多人提起西京侯的二公子都說他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很多人都忽視了他,但後來……我發現他並不是傳言那般。」

在大名府給公子翌當保鏢的時候花無多就已經知道,公子翌和公子琪那個時候才到京城沒多久。大名府是西京侯在京城的府邸,與他同來的還有其妹吳多多,吳多多沒待幾日便回了京兆郡,而吳翌便去了南書書院讀書。吳翌為什麼會去京城又為什麼進了南書書院,花無多並不清楚原因。

按祖制,應皇長子繼位。但在皇帝駕崩後,年僅六歲的太子繼位,並由皇太后劉雅輔政。

西京侯與梁王稱有長子在又豈能讓庶子繼位,指責國丈劉呈乃奸佞權臣,立幼主實乃欲挾天子以令諸侯。故,不尊其為帝。

其他諸侯有的舉棋不定,有的謀定而後動,有的乾脆自立為王。

天下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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