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逃離虎穴1

8月8日清晨,衡陽守軍大部分抵抗已經逐漸停息。只有天馬山、岳屏山陣地還有零星槍聲。「喂,岩永君,城內情況如何?」橫山勇問道。「報告司令官,我軍已經奪戰大部分城區。中國軍第10軍絕大部分已經放下武器,但一少部分仍在城內抵抗。我軍正在掃蕩中。」岩永汪報告道。

被迫放下武器的第10軍官兵們欲哭無淚,悲痛萬分。日軍將他們當成一群群羔羊,托著槍,驅趕著他們去衡陽汽車西站集中。這時,中美聯合空軍的飛機出現在衡陽的上空。飛行員們默默地俯視著,被日軍驅趕著的這一大群一大群的戰友,著急而無奈地在空中盤旋著,久久地不忍離去。第10軍被俘的官兵們腳踏著衡陽這塊土地,心中充滿酸楚和憤懣,眼淚不禁奪眶而出。這是一塊浸透了第10軍官兵們鮮血的土地;這是一個洋溢著第10軍將士們愛國悲歌的城市。然而,如今它卻成了第10軍壯志未酬的恥辱之地,成了長歌當哭的破碎之城。

零星的槍聲仍然不斷。有的戰士不堪想日軍放下武器,堅持戰鬥到最後一息;有的不想成為戰俘而躲在角落裡不肯出來,或是想冒死逃跑而被日軍殘忍地殺害;有的見不可為,或舉刀自殺,或飲彈自盡,或引爆手榴彈與日軍同歸於盡。死者已矣,而生者在被趕向集中營的路上,目睹的儘是戰友們暴露的忠骸和滿城的斷垣殘壁。第10軍忠勇的將士們和他們用鮮血和生命苦守47天的衡陽城,竟然落得如此悲慘的結局。誰之罪?誰之罪啊!

日軍大本營擔任一號作戰高級參謀的島貫大佐提筆在日記里寫道:「8月8日,一、上午8時攻克衡陽。二、力攻40餘天,雖說時機已經成熟,卻是一場竭盡全力的戰鬥。三、只晚了一天,敵機械化兵團就出現了,我軍部隊面對解圍的帝君,多少有些動搖,戰爭的勝負,誠然在於最後的五分鐘。如固守衡陽之敵誓死決一死戰,或將出現『英帕爾』的結局。」

這是日軍高級軍官對實情原委的原始記錄;這也是一段彌足珍貴的反面材料,勝過多少史者多少的故紙搜尋。它又激起人們多麼無比複雜的感慨嘆息,耳邊彷彿又響起方先覺的緊急哀告: 「只要衝進來一個團,我自有辦法!」如果真能衝進一個團兩個團的生力軍,戰局又會怎麼樣發展呢?但是,沒有,沒有這衝進來的一個團,也就沒有了那最後的五分鐘。勝利,在那一刻與第10軍失之交臂,與中國失之交臂了。「英帕爾」獨自留在印度東部的群山峻岭之中,沒有在中國掀起一號作戰崩潰的洪流大波。但有一條使芸芸眾生明白了,它足以平息後來者或多或少的爭論與偏激;它足以使當時身居要職的封疆大吏、總部要員、智囊團的大大小小的諸葛們汗顏含羞。令人驕傲的是,一個方先覺、一個第10軍,一個衡陽城,曾經使日軍的一號作戰險些折戟沉沙,大打折扣。這就難道還不夠嗎?

滿懷最後希望的蔣介石在8月8日凌晨4時即起床默默地禱告,期盼第10軍轉危為安。10時許,航委會轉來衡陽前線空軍偵察報告:「衡陽城內已經不見人跡」。蔣先生已經知道:衡陽,陷落了。他面部沒有任何錶情,任何話也沒有說,只是無力地靠在椅子背上,兩隻手安靜地扶在椅把上。見此情景,蔣的機要秘書俞國華輕輕地帶上門出去,擋住一切拜會到訪與公事,悄悄地通知此時不要接進任何電話、報告。1小時過去了,2小時過去了……屏息靜聽,屋裡沒有一絲動靜。俞國華輕輕將門開了一條縫,但見蔣介石還是那樣坐在那裡。這一天,蔣介石在日記里寫道:「悲痛之切實為從來所未有也。」

從此,衡陽和方先覺的結局成為抗戰史上的一塊硬傷,成為欲說還休的複雜話題。它在中華民族的精神史上划下了一道長長的痕迹;它帶出了許許多多的故事傳說;它折射出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第10軍與方先覺處在那麼一個十字路口上,彈盡援絕,眾多的傷兵成為一個巨大的負擔,從人道主義的角度,從人性的高度來看,方先覺能不放下武器嗎?方先覺只能背負罵名,做個斷頭英雄都做不成,他成就了轟轟烈烈的大事情,卻要划上一個尷尬難堪的結局。即使是再傑出的任務,在這場災難面前,也無法按自己的意志來塑造自己的本色形象。歷史就這樣怪異地將各種預料不到的因素和力量糾結到了一塊,陰差陽錯,鬼使神差,悄悄地改變的歷史的運行軌跡,也無可逆轉地改變了相關人們的命運。

其實,歷史本來就是一個多面體,歷史的論斷就在人們閱讀歷史的感受之中。真正的歷史也從來就不是那麼涇渭分明。涇渭分明的歷史令人置疑,有太多的斧鑿和附加。可衡陽保衛戰本來就是一段可歌可泣而又撲朔迷離、耐人咀嚼、況味良多的迷人故事……

抗戰時期著名的重慶《掃蕩報》曾在自己的社論中這樣寫道:「衡陽,這一度成為全世界注視中心的城市,在我們的抗戰史中,曾佔有輝煌之一頁。提起衡陽,稱得上家喻戶曉,無人不知;在國外,這個城市與中國軍隊英勇善戰的英名永遠流傳。」當然,給衡陽帶來如此盛譽的,是方先覺將軍率領的國民黨第10軍官兵為保衛衡陽而進行47天浴血奮戰的英雄壯舉。

1944年中秋節傍晚,天高氣爽,片片黃葉不是隨風飄落在衡陽城南郊天主教堂圍牆外大草坪上。幾個當地逃難回來的小孩子在玩耍著。這時,一個身材高大魁梧的國軍高級軍官,帶著兩個隨從從教堂里出來散步,漸漸地走近他們。從他那左臉上的一道小傷疤,人們不難發現這就是國軍第10軍軍長方先覺。「小朋友,叫什麼名字啊?」方先覺很隨和地問道。「我叫羅濟。羅漢的羅,濟公的濟。」一個十二三歲的小男孩鼓足勇氣答道。「哦,這麼有意思的名字!你爸媽一定很有學問的。」方先覺一時來了興趣。

可是,羅濟一聽此問,卻沉默不語,禁不住潸然淚下。方先覺一時茫然,轉而恍然大悟,知道問到對方的痛楚了。心中暗暗叫苦,後悔不迭,不該問,不該問吶!「他爸媽都給日本鬼子殺死了,房子也被鬼子給燒掉啦!」另一個男孩接話道。「哦……這麼晚還不回家?住在哪裡呀?」方先覺頓感慚愧地問道。「我隨叔父和他們都擠住在教堂旁邊,那棟煙草公司的倉庫里!」羅濟眼中閃著淚花說道。

「我能去你們那裡看看嗎?」方先覺輕輕地問道。「好啊!好啊!……」小傢伙們又恢複了孩子氣,不禁一邊歡呼,一邊搶著帶路。

進得門來,隨從忙向羅濟的叔叔介紹:「這是我們方軍長,特地來看望鄉親們。」「哦,是方將軍呀,歡迎,歡迎,請坐,請上坐!」羅家叔叔忙起身讓座。「不用客氣,不用客氣!」方先覺一邊寒暄,一邊語氣低沉地說:「我對不起咱們衡陽的老鄉們吶!沒有守住衡陽,讓鄉親們吃了不少苦,遭了不少罪啊……」他說這話時十分動情,眼圈都潮紅了,很有一股負罪感。「快別這樣說!方將軍,您和您的第10軍弟兄們都盡了力。怪不得你們啊!」羅家叔叔趕緊回禮道。「是啊,是啊,不能怪你們,怎麼能怪你們呢?你們盡到力了!」眾鄉親也忙附和道。

過不久,這時就見有一個身材高挑苗條、身穿紅色金絲絨旗袍的年輕漂亮的女人經常陪著方將軍出來散步。方先覺的隨從悄悄地告訴鄰居們這個女人是日本人為了拉攏方軍長,特意給找的「如夫人」。10月間,鄰居們又見方先覺換了行頭:身穿嶄新的黃呢軍大衣,外披風衣,領章上綴有兩顆閃閃發光的梅花形金色將星,腰裡掛著一柄長長的指揮刀,腳蹬黃色長筒馬靴,常騎在1匹高頭東洋大馬,4個衛兵荷槍實彈護衛著他,剎是威風,身邊還多了個日本大尉「隨行副官」——名為副官,實則監視。他們一行經常往返於天主堂和羅家祠——駐衡日軍司令部之間。但也是上午去,中午回,下午不去。日本隨從翹起大拇指說:「小孩,這個是你們中國的大太君!」原來他已經被迫接受了所謂的「先和軍」——偽軍的「大頭領」了。

可是到了11月,小孩子們卻再也沒有見到這位「大太君」了。而且連原來駐紮在羅家灣一帶的,已經發了槍的第10軍官兵們又被收繳了武器,集中到了湘江中的一個叫「東洲島」——也就是「衡陽八景」之一的「試看東洲桃浪暖」的東洲島上去了。原來,日本人在這四面環水的孤島上新設立了集中營,專門關押第10軍的戰俘們。原因是他們尊敬的方軍長已經在軍統和衡陽地方游擊武裝的幫助、接應下,逃離了虎穴。「你們的大太君,開路,開路的有!你們的,明白!」日本護衛兵連說帶比劃,悄悄地對中國小孩子們說。「哦,原來如此。我們的明白,大大的明白!」小孩子們一邊說,一邊哄堂大笑著四散開去。日本護衛兵莫名其妙,搖搖頭,沒趣地走回去。

原來,經過一段時間的囚禁後,日軍漸漸地放鬆了警戒。被俘的第10軍的高級將領們也有了偶爾見面的機會。住在歐家町天主教堂一棟樓的第3師師長周慶祥和軍參謀長孫鳴玉兩位將軍,利用樓上樓下的便利和散步、喝茶的機會,詳細制訂了出逃的方案。要衛兵在外出尋找食物時,悄悄地買好了幾套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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