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八章 恩怨情仇2

可是,走著,走著,越是臨近前沿,血腥氣息也越來越濃烈。猛然,又迎面撲來一股令人噁心、嘔吐的臭味。張靈甫知道這是屍臭味。他皺了皺眉,停住腳步問:「怎麼搞的?這是弟兄們的,還是小鬼子的屍體來不及掩埋?」

蔡仁傑咬著牙齒,默默地凝視著他的眼睛不說話。

張靈甫已預感到大事不妙,小心翼翼地探出頭往外一看,當即驚呆了:一條打著綁腿、但綁腿已被污血染黑、膨脹得變了形的大腿就在他眼皮底下。再往前看,平坦的曠野里,在太陽的照耀下猶如人間煉獄——到處都是被炸斷的樹榦,到處都是灰色的、黃色的殘缺不全的屍體,其中以身穿灰布軍衣的國軍戰士為多,密密麻麻,不計其數,遠遠近近還有十幾輛敵人的坦克,被炸得東倒西歪,冒著一股股黑黑的濃煙。

「不能硬拼、不能硬拼啊!」張靈甫痛苦萬分,一拳頭扎在戰壕上。說話間,遠處傳來尖利的呼嘯聲,兩人趕快卧倒,一陣驚天動地的炮擊就在前後左右炸響,持續十幾分鐘後才停住。「這是敵人的艦炮,大口徑,威力足。一炮彈砸下來,好傢夥,比一個籃球場還大!」蔡仁傑抹了一把滿臉的泥土後,告訴張靈甫說。

「夥計,你說說,這仗怎麼個打法?」張靈甫誠懇地詢問道。

「你不是有主意了嗎?」蔡仁傑見張靈甫稱為他「夥計」,便學著陝西話回答道:「不能硬拼、不能硬拼啊!」

「哈哈哈,你這個漢口拐子!倒學上了!」張靈甫心領神會,在他肩膀上友好地打了他一拳。「走,咱們找師長去!」

羅店已在持續數周的戰火中被毀,全鎮沒有一棟完整的建築。第51師師部設在鎮外的地下掩體里,師座王耀武鬍子拉茬,眼睛已熬得通紅,正趴在地圖上和第151旅旅長周志道、副旅長李天霞研究作戰部署,看見張靈甫、蔡仁傑前來報到,並獻上「圍點打援」的妙計後,不由得精神一振,拍案叫絕:「好哇,妙計哇!老子正想睡覺,你們就送來一個高枕頭!」

第二天下午,軍部正式下達的圍點打援方案,原定於三天後實施,以利於初來乍到的第305團熟悉地形。但在當晚,很少打夜戰的日軍,為急於奪回羅店,竟在坦克的掩護下發起夜間強攻,防守羅店的第151旅漸感不支。王耀武見狀,決定立即執行這一計畫,以確保羅店這一交通樞紐的安全。

午夜時分,緊急集合的號聲急促地擊碎了將士們的夢境。第305團弟兄們倉促上陣,但毫無怨言。國軍兄弟人人左臂上扎了一條白毛巾。張靈甫和蔡仁傑默默握手告別,各領兩支人馬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

最危險的任務,張靈甫扛了:沿南塘河潛入敵後五公里,以兩個營的兵力,佯攻敵輜重營地施家浜,吸引進攻羅店的日軍主力回防。這是一招險棋,一旦不慎,自己就會身陷重圍,給優勢的日軍包了餃子。蔡仁傑則率一個營配屬給306團,設伏在羅店至施家浜之間的曹王廟,準備再打一個漂亮的伏擊戰。

分配任務時,王耀武師座說:「你們抓個鬮吧?」

張靈甫卻說:「抓個球!誰是團長誰先死,施家浜算我的。」臉上的表情是那樣的自然和真誠,沒有一絲嬌柔造作,讓蔡仁傑感動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快!快跟上!路上千萬別出聲!」張靈甫站在路邊,小聲地逐一督促從身邊跑步前進的每名戰士。羅店方向的炮火,映紅了半個夜空。隱隱約約的火光中,戰士們的身影一個個一晃而過。

經過一個月苦心調教,305團已訓練有素。兩個營、近700名官兵在緊急集合後,沒有一人不按條令裝配身上的彈藥、槍支、刺刀,跑步行軍時悄然無聲,不至於相互撞得「噼里啪啦」直響。

跑在最後的是機槍排排長蕭雲成,肩上扛著十幾斤重的捷克式輕機槍,腰間還掛滿彈匣,仍步履如飛。這娃兒是塊好鋼啊。張靈甫轉身跟上他,並肩急行軍。

蕭雲成見團長跑在身邊,憨憨地扭頭一笑。兩個人的個頭不分高低,張靈甫對他的第一印象就很好。一個月前,第74軍在漢口招兵。有天下午,在軍部門口的招兵處,張靈甫和蔡仁傑正忙著接待、登記,也許是聽到蔡仁傑講一口純正的武漢腔,身材高高大大的蕭雲成就擠進來,沖著他喊了聲:「拐子,我也要當兵!」

「什麼拐子?你是拐子?難道當兵打仗是拐買人口?」張靈甫好奇地看著蔡仁傑問道。張靈甫出生在「八百里秦川帝王州」的關中,不少關中人是看不起河南人、廣東人、四川人的,把他們分別為「侉子」,「蠻子」和「拐子」。所謂「拐子」,人口販子的意思,是形容四川人犯罪中以拐騙人口為多。所以,當有人喊蔡仁傑為拐子時,張靈甫感到很是奇怪。

「嗨嗨嗨,看你說的,怎麼扯到拐買人口上了?這是我們這裡的口頭禪,就像你喜歡喊別人『夥計』一樣。『夥計』是好朋友的意思,『拐子』就是大哥、老大的意思。」

蔡仁傑當時也並不知道拐子在陝西話里的含義。不過,他對「拐子就是大哥」的解釋,讓張靈甫對眼前這個年輕人產生好感,他站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誇獎道:「好身材啊!」恩?好象右肩上有硬繭,再拍拍左肩,左肩上沒有,便斷定他以前當過兵。如果左右都有繭,那是因為挑扁擔,要經常兩邊換肩的緣故。

「以前扛過槍吧?」他問道。

蕭雲成回答:「是,我在家鄉當過幾年民團,打過紅軍。」

張靈甫的興趣更濃了:「打紅軍是贏得多、還是輸得多?」

「輸得多,但是也有贏的時候。」對蕭雲成坦率的話語,張靈甫十分滿意,當即收下了他,並在一個月之後提拔他當了機槍排排長。

出了嘉定,往東幾里路,就是自南向北、在寶山附近匯入黃浦江的南塘河。河面寬敞,水倒不深。沿著河邊匍匐前進的弟兄們,借著遠處的火光,可以清晰地看見鬼子崗哨在兩邊河堤上來回走動的身影,一個個緊張得心裡「砰砰」直跳。這是一著險棋。一旦暴露目標,敵人在堤上居高臨下,兩面夾擊,國軍連退路都沒有。可自古華山一條路,只有挺而走險,才能出其不意,張靈甫的這一大膽建議終於被軍部採納。

其實,這一招是張靈甫向紅軍學來的。1934年冬,在大別山區,他的一個團將紅二十五軍壓進一個叫梨樹溝的小盆地。當晚,紅軍企圖突圍,後山槍聲不斷。可第二天天一亮,山下竟無一個人影,紅軍不知從哪兒鑽出了包圍圈。直到詢問鄉民才得知,原來,大名鼎鼎的吳煥先、徐海東等紅軍高級將領是在後山虛晃幾槍後,便率部乘著夜幕從冰冷的河溝里摸出去了。功敗垂成,這令他遺憾不已。

這一次張靈甫眉頭一皺,想將紅軍故技重演。果然,敵人在明處,我們在暗處,又有河岸上四處散布的屍體作掩護,再加上羅店方向密集的槍聲分散了敵人的注意力。日軍萬萬沒想到兩個營的國軍,會從他們的眼皮底下鑽過去。

一營營長盧醒帶著尖刀班在最前面探路。幸虧事先作過排演,找老鄉了解過地形地貌,才不至於迷失方向。兩小時後,河面上終於出現一座四孔石橋,盧醒手一招,尖刀班的弟兄們摸上堤,接連幹掉堤上和橋上的三四個鬼子崗哨。幾聲「呱呱」的蛙鳴暗號後,大部隊迅速過橋。為確保回撤,張靈甫不僅在這裡布置了一個連,並在先前經過的兩個關鍵路口各留了一個排的兵力。

下了橋再前行幾百米,就是日軍重兵布防的施家浜。施家浜原是一座繁榮的小集鎮,如今成了日寇在吳淞口登陸後的後勤基地。張靈甫努力睜大眼睛,觀察前方,只見夜幕中,稻場上,黑壓壓的汽車、坦克和搭蓋著帆布的帳篷一個挨一個,村裡的崗樓上架著重機槍,鬼子的巡邏隊在村口來回巡弋,一排排槍刺反射出點點寒光。

不能再等了。一營在左,二營在右,團直屬部隊在兩側警戒,機炮連隱蔽在亂墳崗里,布置停當。趴在路邊田埂上的張靈甫,舉起手槍,「砰」地一聲,一發紅色信號彈拖著長長的尾巴騰空而起。四野里頓時槍聲大作,蕭雲成的輕機槍首先瞄準鬼子巡邏隊,狠狠地扣動扳機,閃閃的火光中,十幾個日軍慘叫著紛紛中彈;與此同時,六門迫擊炮一起猛烈開火。急促的群射炮擊,一顆顆凝聚著仇恨的炮彈,盡情地宣洩而出,全砸在鬼子頭頂上、彈藥庫上。

施家浜里鬼哭狼嚎,爆炸聲一次比一次猛烈,火光一次比一次絢麗,汽車被掀上夜空,崗樓被攔腰掀斷,連幾十噸重的坦克也被強烈的氣浪掀翻在地。

日本小鬼子在村裡村外到處抱頭鼠竄,一下子被打懵了,整整二十分鐘竟沒有還擊一槍。直到二十分鐘以後,僥倖逃生、驚魂未定的殘敵,才好不容易地集中了兩個小隊,組織起一次勉強的反撲,結果還不夠填蕭雲成的牙齒縫,一梭子掃過去就撩倒一大片,沒剩下幾個活的。

半小時後,為打掉威脅最大的我機炮連陣地,大約一個中隊的日軍嚎叫著,不顧一切地沿著公路狂衝過來,結果又被一營、二營夾在當中,一頓痛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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