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六章 潛取敵後1

7、8月天的衡陽,晝長夜短,有時下午八點天還未完全黑下來。雖然月亮在東邊已經悄然升起,西邊的夕陽卻遲遲不肯落下去,鬧得漫天的晚霞燦爛無比。衡陽真不愧「魚米之鄉」,保衛戰開始時綠浪翻滾的稻田秧苗,此時已經變成金燦燦成熟的稻穀。晚風吹過,帶來稻穀陣陣清香,滿眼瀰漫的是金黃色的稻浪在翻滾起伏,一望無際,一直到衡陽盆地邊沿的遠山腳下。

要是在平時,該是搶收搶種的農事大忙時候了。那時,到處是一家家、一村村的農人在忙著收割早稻,搶插晚稻。滿壟滿町人聲鼎沸,打稻的梆梆聲轟然作響,漢子們抬梆桶、挑穀子吆喝的號子聲此起彼伏,大姑娘小媳婦們割稻子、插秧苗的歡笑聲,小萊嘰小妹嘰興高采烈的打鬧聲,夏日裡有一陣沒一陣的蛙鼓蟲鳴聲,偶爾還傳來一聲聲哞哞渾厚的耕田的水牛叫聲••••••交會成一曲動聽的湘南農耕交響曲。為搶季節,農人們甚至在螢火蟲漫天飛舞的晚上,也是就著明朗的月光或是燈籠火把的,整夜地忙碌著,期盼著一年好的收成。

現在,這一切都被徹底改變,戰爭正在摧毀和改變著一切。漫山遍野的屍體代替了勞作的人們,令人窒息的惡臭代替了稻香,震耳欲聾的槍炮聲代替了農耕交響曲••••••又是一年的好收成不是毀於戰火,就是變成了下鄉搶糧的日軍臨時糧倉。而衡陽守軍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近在咫尺的糧食被糟蹋,無計可施,徒喚奈何。

這一天,為加強防禦而絞盡腦汁的葛先才,忽然想起禁魚令來,於是打電話給幾個團長。得到的回答都相差無幾,那就是如果是別的命令,全軍都是令行禁止,惟獨這個禁魚令難以貫徹執行,或者是陽奉陰違。連以下的官兵一致對外,但到抓魚之時,既對對面的日軍設立警戒線,也對自己的營團以上的官長設立境界哨。

「師長,沒辦法啊!我們營團長還沒有到達連排,下面就有人通風報信,抓魚者則迅速回到陣地,穿好軍裝,若無其事一般。一到官長離開,又依然故我,溜入池塘抓魚。」第29團朱團長如實報來。

「師座,官兵們無菜佐餐已久,營養不良,智慧體力都難以支撐這持久的鏖戰。而影響戰鬥力至巨的,不單是體力,尤以精神上的壓力為最啊!所以,基層官兵們誓死冒險抓魚,一來固然是為了改善飲食;其實際更多還在於好玩,調劑戰時的精神生活,鬆弛那時刻繃緊的神經。」第30團陳團長如是說。

「師長,我軍官兵們副食全無,營養缺乏到了極點。一個個面黃肌瘦,雙目深陷,鬍子拉渣,神情憔悴,疲憊不堪,面目全非有如病夫,比之久受折磨的囚犯又有何異。即使如此,還要與倭寇夜以繼日的拼殺。說實話,我是沒有辦法讓他們停下來不去抓魚的!」第28團曾團長更是直言不諱。

葛先才問過一遍,已經默默無語。其實,他何曾不知道這些。上下都是心照不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裝做不知道。只是在心中默默祈禱,但願同樣心力交瘁、疲憊不堪的日軍識相點,不要射殺我軍下水抓魚者。唉,我多麼可敬可愛的兵士們!你們生無怨言死無懼色,奮戰不止,真堪稱民族精英,國家干城,多麼令人敬愛憐惜呀!當下形勢,我們這些軍師團長們也是無奈得很,憂愧交織,無能為力。但戰勝這無數的艱難困苦,寧死不屈,戰勝強敵,確保衡陽,是我軍將士一致的目標。

又在苦戰中熬過了幾天時光。葛先才將軍的座機又響起清脆的鈴聲。只聽第29團的朱光基團長笑著神秘地說:「師長,我有重要情報向您報告!」

「好你個朱胖子,神神道道的,搞莫子鬼名堂呀!」

「報告師座,好消息,最近兩天已經沒有人下水捉魚了!」朱光基大笑道。

「哦,沒有人去冒險啦,那是好事呀!何笑之有?」

「塘中的魚們已經被捉光了。無魚可捉已經兩天啦!」

「呵,這一曲陣前抓魚大戲終於唱完了。好在沒有出什麼大問題,否則,我看你朱胖子還笑得出來?!」

「是啊,官兵們死了抓魚這個心,官長們終日提心弔膽的事兒終於解決了!」朱光基這時已經笑不起來了。

無論是朱光基,還是葛先才心中都隱隱約約悵然若失。此後,除了鹽水泡飯外,又別無佐餐之物了。

預備第10師指揮所。葛先才師長正在研判地圖,忽然聽到參謀張權在吆喝。

「開飯啦,開飯啦。美味的牛肉大餐,趕快來啊,先到先得,後來的沒得啊!哎開飯啦,開飯啦!」

「張權,你吆喝什麼?蠱惑人心啊!你給我進來!」葛先才威嚴地喊道。

「什麼呀?師座,我沒騙你!」張權一邊不情願地走進師長辦公室,一邊辯解道。

「這圍城內無牛,空軍也沒有空投牛下來,哪來的牛肉?難道是日本人發了善心,給你張長子送牛肉補養身子來啦?」葛先才見小夥子一臉的委屈,口氣不覺緩和下來。

「事情是這樣的。這是第3師第九團肖圭田團長派人送過來的。說是老百姓慰勞英勇的衡陽守軍第10軍的將士們的。不信,你問問肖團長就知道了。」

「哪有這事。這衡陽城被圍得鐵桶一般,老百姓如何能趕牛入城?我倒得問問。」葛先才相信張權應該不會撒謊,但還是撥通了第9團的電話:「肖團長嗎?這牛肉又怎麼回事?」

「葛師長,真是我團第3營第7連周連長連里的弟兄趁黑夜,冒險摸出陣地,潛過草河,偷越日軍防線,深入到山區集鎮買來的,也可以說是老百姓慰勞我們的!」肖團長答道,接著向葛先才師長詳細地彙報了事情的經過。

原來這第3師第9團第3營7連駐防在衡陽北門外的草河南岸。時草河之公路大橋已經為我軍炸毀,因有100餘公尺的草河天險阻隔,日軍沒有在此發動強烈的攻勢。雙方只是隔著草河槍炮對打,一時緊一時稀的,陣地確保無虞。

只是這陣地前及附近魚塘的魚被抓乾淨之後,官兵們無菜可吃。該連官兵士氣正高昂著,全然未將日軍放在眼裡。年輕小夥子們天生好動,喜歡沒事找事干,是一幫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冒失鬼。

上士班長陳湘生腦瓜子一轉,忽然心血來潮,說:「弟兄們,誰有膽量跟我偷越防線,一起去敵後趕集買肉吃?」

「這有什麼。我同你去,打打牙祭,有何不敢!」上等兵吳振華朗生應對。

「也算我一個。怕個鳥!打死卵朝天,不死又過年!」中士黃岳衡附議道。

「我去,我去……」

「將我的名字寫上……」

一時群情高昂,大家一致同意請示連長批准後就行動。

一干人鬧鬧哄哄地去找連長。連長周炳生聽斯言,觀斯情,厲聲喝道:「吵什麼吵!只要你們敢去,我可以答應你們。但此舉還須從長計議,且要極端保密。要是讓上峰知道了,不但去不成,還要挨罵受處分的!」

「是啊!不要急在一時。應該好好合計合計,去幾個人,何時去何時回,怎麼走法?都要謀劃好了才行。」正在連里的通訊排長王良安是周連長的軍校同學,見狀忙提醒道。

「王排長說的是。連里能空手游過100多米的草河很多。但回來時,能攜帶20多斤的物資游回來的人則不多了,更何況還要攜帶武器,還要瞞過敵人,躲過敵人的攻擊就難上加難了!」周連長接過話來,說:「不是我給大家潑冷水。希望大家靜下心來,多想辦法,相量出一個切實可行的方案,才好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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