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七章 情似旅順

長沙,日軍第11軍司令部。

日軍大本營派駐第11軍的島貫大佐在日記里寫道:「我軍再度發起總攻之後,除和上次一樣,僅奪得極少部分陣地之外,依然無所進展,而傷亡卻更慘重。兩師團之原任大隊長所剩無幾;大部分之步兵隊已變成由士官代理大隊長,勉強支撐戰鬥之殘局。第二次總攻,又有聯隊長一名、大隊長六名相繼陣亡;而攻擊之前途卻仍不樂觀。於是攻擊再度停止。」

「此次衡陽攻城戰,猶如當年之旅順口攻堅戰,而就對手而言,其情形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島貫後來嘆息道。

日軍第11軍司令官橫山勇陷入沉思之中,彷彿回到了旅順口攻堅戰的現場。因為那場本世紀之初的戰爭實在值得回味和思索!

那是1904年2月初,日俄戰爭爆發,戰場卻在交戰雙方國土之外的中國東北大地,就像兩個強人跑到一個弱者家裡來打架。日本海軍在戰爭初期,採取偷襲、海戰、佈雷封鎖等戰法,成功地將俄國太平洋分艦隊堵在旅順港內。5月5日,日軍奧保築將軍指揮日軍第2集團軍在旅順北部狹窄的金洲地峽貔子窩地區登陸,切斷了旅順俄軍同金洲北部克魯泡特金不的聯繫,從北部包圍旅順口。為此,日軍還專門組建了第3集團軍,由乃木希典大將指揮。從6月下旬開始,日軍集中兵力進攻大孤山、小孤山等旅順外圍俄軍設防陣地,以極大傷亡拿下了這些要點。8月中旬,俄軍拒絕了日軍的勸降後,日軍開始總攻。從8月19日到次年1月2日,日軍共發動了三次總攻,前兩次均以失敗告終。第3次才獲得成功,迫使彈盡糧絕的俄軍投降。

日軍攻取旅順獲得最後勝利的幾個要點很關鍵。首先通過海戰迅速奪取制海權,將俄軍艦隊封死在港池內,對己方陸軍登陸作戰奪取既定目標提供了有力保障;其次,是成功地切斷了旅順俄軍守衛部隊與北部俄軍克魯泡特金部的聯繫,並在沙河會戰中擊潰克部,迫使其北撤,置旅順守軍於孤立無援的境地;再次是第三次選擇總攻的目標正確,日軍以死傷11000人的慘重代價拿下至關重要的203高地,在高地上布置野戰炮兵陣地,將停泊在旅順港池內的俄軍艦隊全部擊沉,徹底摧毀了俄軍的戰鬥意志。此外,俄軍脆弱而漫長的西北利亞補給運輸線和俄軍主將孔德拉堅戰死也是導致俄軍戰敗的因素。俄軍從本土基地到作戰地域長達9000多公里的距離確實是個致命傷;而日軍則就近從海路和通過朝鮮的短捷陸路,利用本國基地的便利優勢,將俄軍的絕對軍事優勢化作戰場上相對劣勢。

此戰日軍死傷110000人,單是最後一次圍攻就死傷、失蹤57178人;俄軍死傷、失蹤31306人,被俘24359人。造成日軍如此慘重的傷亡,主要是日軍戰術教程完全照搬德國陸軍,而當時著名德國造的馬克沁機關槍剛剛「上市」,就被俄軍在旅順裝備了72挺。日軍衝鋒時仍然按照傳統的對付單發排槍的密集隊形,因而成了現代軍事史上機關槍剛剛上市實驗的第一批犧牲品。當時英國駐遠東的軍事觀察員在給本國軍事當局的報告中寫道:當塹壕上架起機關槍時,騎兵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給步兵燒飯。另外俄軍的迫擊炮和探照燈的使用也給日軍造成極大的傷亡。

這就是慘烈的旅順口攻堅戰。這是近現代日軍成軍以來最大的傷痛,而且這塊傷疤時時在隱隱作痛,就好象人體個體一般,每當碰到陰陽天氣變換,它就隱隱發作,成為日本陸軍的永遠的傷痛!欲說還休,欲罷不能。

對照現在的衡陽戰局與戰事,歷史真是有驚人的相似之處啊。難道冥冥之中真有一隻無形的手在左右著什麼?衡陽真的可能成為「旅順口第二」?但衡陽沒有海軍,衡陽沒有永久性的堅固防禦工事,衡陽既沒有大量儲存的軍需物資,衡陽也沒有大量訓練有素的生力軍。可為何攻守之情形是如此的相似,最終的結果如何,真的難以預料。如果支那軍打破重圍,日軍結局豈不比旅順口更慘!可怕,太可怕啦!

橫山勇想到這裡不禁打了一個寒噤。目前方面軍和國內的壓力越來越大,甚至驚動了天皇。要真是那樣的話,那一定是自己的軍事生涯,甚至是自己生命的盡頭了!

方先覺可能對旅順口戰役沒有深入的研究,他也不想使衡陽成為「旅順口第二」。命令部隊從張家山、虎形巢高地上主動撤出,等於讓出了外圍防線的兩扇大門,進入了預設的第二線的防禦陣地。這一招看似平常,甚至是出於無奈。然而也是好象武術高手過招,綿里藏針——將拳頭收回來是為了更有力地打出去!

日軍終於筋疲力盡地敗下陣來,深深第畏懼著第10軍泰山般的巍巍虎威。日軍喘息著望著積屍無數的張家山、虎形巢兩高地,那煙熏過,火烤過,毒染過,炮犁過空寂的陣地,仍然有裊裊硝煙飄蕩,好象戰死者的陰魂纏繞不散,令日軍心驚肉跳,心有餘悸。

第10軍預備第10師的三個主力團隊,在近一個月的戰鬥中,連雜役、炊事兵都打得所剩無幾。但無論是全軍其他任何部隊,一旦補充加入這個英雄集體,一旦接受葛先才將軍的臨陣指揮,就好象著了苻,受了戒,附了體,全都好象這個部隊自己官兵一樣,英勇善戰,堅守如磐石,穩固如泰山,不屈不饒。現在,這三個英雄的團隊雖然已經奉命撤退。但那空空的陣地依然像雄獅般地傲立著,都兩天啦,日軍仍然望而生畏,不敢輕舉妄動。經過一而再,再而三的火力搜索準備後,日軍方才心驚膽戰地向前移動,與國軍保持接觸。

方先覺將軍放棄第一線陣地實在出於無奈。防禦工事幾乎被全部摧毀,日軍很容易侵入,陣地成為吞蝕生命的無底深淵。國軍在這方面是沒有日軍那樣的家當,孤守圍城,一個人都沒得補充,你拿什麼與日本人去比拼。好象叫花子與大財主鬥富,小妖同玉皇大帝去比寶,那哪成啊!張家山、虎形巢這兩個一線主陣地的作用也已經發揮到了極致。其最後的貢獻就是在兩天後,日本人才慢慢地、戰戰兢兢地摸上山來。日本人好像小偷一樣,先自心虛,全然沒有硬拼強攻,堂而煌之打進來的勝利者姿態和席捲天下、所向披靡的征服者的霸氣。

日軍好不容易爬到山頂,還未來得及鬆口氣,只見前面不遠處又是這幾個團隊的旗幟,雖然煙熏或烤,殘破不全,但卻漫卷西風,在高傲地隨風飄揚。第10軍工兵營長陸伯皋精心設計的,精巧的預備陣地的工事,又井然有序地呈現在日軍的面前。預備陣地是嶄新的,甚至都還可以隱隱約約聞到新翻泥土的馨香,和著木皮荊棘柴草的淡淡的幽香。陣地還是那樣完備,碉堡壕溝,削壁懸崖,木柵圍攔,鐵絲網,地雷場。陣地正面醒目的是陸營長創新之作——新式外壕:它上寬15米、深10米,外闊底尖,日軍進攻面的斜坡緩而坦,而出壕的面則三層樓般高而垂直壁立,不藉助工具無法攀登。帶鉤的銳利的鐵絲網平面布設於外壕兩壁之間,猶如地網天羅;壕中地堡暗布。整個陣地射點疏密相間,高低錯落,南北呼應,交錯相接。如此精心布置的陣地,如此精妙的設計,如此精工的構築,如此精密的配伍,彷彿天設地造,自然天成,密絲合縫,滴水不漏,真是令人嘆為觀止!相比起來,就是旅順的永久性工事又如何?即使是旅順的堅固要塞又怎樣?

衡陽這座不設防城市,這座沒有城防的城市,既沒有險峻的山勢屏障,也沒有來得及構築鋼筋混凝土結構的永久性要塞工事可依。唯有一些40-50米高的山包,圍一些20-30米的土丘。幾乎完全土製土築,最多不過加上一些木頭。很少鋼筋水泥,更沒有二戰中外軍普遍使用的鋼板防護工事,龐大的地雷陣,高強度電網等等。然而,就是這些土製土築的山丘陣地,卻如此固若金湯,堅如磐石,令人難以置信地成為了裝備精良的現代化日本陸軍的墳場;就是這些不起眼的黃土坡,卻成為鋼鐵陣地般不可動搖,成為日軍精銳師團的葬身地;就是這些平平常常的溝溝坑坑,卻如沖不破,打不垮,撕不爛,掙不斷的迷魂陣,成為了士氣衝天,不可一世的武士們的死亡陷阱。日軍戰地專家們研究來,考證去,也難以破解這些陣地的巨大殺傷力和實戰價值到底來自何方,出自何處,奧妙何在。

衡陽,旅順口;旅順口,衡陽……這兩個字眼,猶如走馬燈似的在日軍第11軍司令官橫山勇的眼前晃來晃去,令他神情彷彿,精疲力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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