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基地的尋找 第六章 統領

放眼銀河之中所有世界,卡爾根的歷史無疑是獨一無二的。其他的行星,例如端點星,它的歷史等於一個不斷躍升的過程;而曾經是銀河之都的川陀,則幾乎不停地在走下坡路。然而卡爾根……

哈里·謝頓誕生之前兩個世紀,卡爾根首先以度假勝地聞名於全銀河。它整個世界都投注於觀光娛樂業——一種一本萬利、穩賺不賠的行業。

而且,那也是一種穩當的行業,這句話可說是放諸銀河皆準。當銀河中所有的文明漸漸腐朽之時,卡爾根幾乎一點也沒有受到影響,根本未曾發生過任何變化。

不論鄰近星區的經濟、社會如何變動,上層社會總是存在的。而上層社會人士的特點之一,就是擁有足夠的閑暇,這個事實本身就是一種特權。

因此,卡爾根曾先後為下列人士提供了最佳的服務——最先是帝國宮廷中文弱驕矜的大員,以及他們身邊妖艷的姬妾;接著是那些以鐵血手段征服與統治世界的粗暴軍閥,以及他們所寵幸的蕩婦淫娃;後來,又換成了腦滿腸肥、生活豪奢的基地大亨,以及他們那些性技巧高超無比的情婦。

由於這些人士全都家財萬貫,所以卡爾根對他們完全一視同仁。此外,卡爾根向來都是來者不拒,而且永遠不愁沒有生意上門;領導階層又有足夠的智慧,從不干涉其他世界的政治,也未曾覬覦過其他行星的領土。基於以上這些因素,卡爾根得以在動蕩的銀河中一枝獨秀,始終能夠保持富庶繁榮,在其他世界日漸蕭條的歲月里,唯獨卡爾根的生活水準越來越高。

騾的出現終於改寫了卡爾根的歷史。這位空前絕後的征服者,除了征戰之外,對於其他一切全都無動於衷。因此,卡爾根也難逃陷落的命運。對於騾而言,所有的行星全都是一樣的,當然卡爾根也絕不例外。

此後的十年間,卡爾根搖身一變,成了整個銀河的首府——在銀河帝國結束之後,首度興起的另一個「帝國」便定都於此。

然後,隨著騾的死亡,情況立即急轉直下。基地首先脫離了騾的「帝國」,其他的世界繼而紛紛獨立。五十年之後,騾的功業完全煙消雲散,只在歷史上留下一頁難解的記憶。暴起暴落的熏天權勢,彷彿是鴉片誘發的一場幻夢。然而,卡爾根卻一直未能完全恢複,它再也不是當年那個世外桃源,權力的魔咒始終沒有真正解除。這些年來,卡爾根被一個接一個的強人所統治,基地將這些強人稱為「卡爾根統領」,可是他們卻都自稱「銀河第一公民」——這是騾在生前惟一的頭銜。他們刻意沿用這個頭銜,以便維持一個征服者的假相。

現任的卡爾根統領,上任才剛滿五個月。這位統領原本是卡爾根星際艦隊的統帥,他藉著這個職位的便利,再加上前任統領一時的疏忽大意,一舉便謀得了統領的位置。不過在卡爾根所統治的領域,沒有人會笨到對這種事情太過認真,大家都早已司空見慣,見怪而不怪了。

然而這種弱肉強食、適者生存的現象,除了會鼓勵罪惡與流血之外,有時也真能讓能者出頭,取得領導者的地位。史鐵亭統領便是如此的一位能者,而且他相當不好伺候。

甚至對尊貴的首相而言也不例外——那位首相是前任統領的遺老,對於兩位統領一視同仁地鞠躬盡瘁。如果他活得夠久的話,將來一定會繼續為下任統領效忠。

而嘉麗貴婦也有相同的感覺——她與史鐵亭並沒有任何名分,只能說他們的關係介於朋友與夫妻之間。

這天傍晚,在史鐵亭統領的私人寓所中,這三個人聚在一起,除此外沒有其他人在場。第一公民的身材魁梧,穿著他心愛的艦隊司令制服,顯得光芒耀眼,令人不敢逼視。他坐在一張未鋪椅套的塑質座椅上,表情嚴肅,眉頭深鎖,全身跟椅子一樣動也不動。他的首相列夫·麥拉斯站在前面,心不在焉地面對著他,修長而神經質的手指不停地撫著老臉,從鷹勾鼻摸到瘦削的臉頰,再從臉頰摸到長著灰鬍子的下巴,然後再回到鷹勾鼻上,如此反覆著。嘉麗貴婦則以優雅的姿勢坐在鋪著毛皮的長椅上,豐滿的嘴唇微微噘起,還在輕輕地打顫。

「閣下,」麥拉斯終於開口——對於自稱第一公民的統領,那是惟一的一種稱呼。然後他說:「您對歷史的一貫性認識不夠,您個人一生經歷了許多次重大的變化,導致您認為文明的發展同樣不難驟然改變,然而事實並非如此。」

「騾卻為我們提出了反證。」

「可是有誰能夠效法他呢?他可是一個超人,這點您別忘了。而且即使是騾,也不能算是完全成功。」

「卜吉——」嘉麗貴婦突然抽噎起來,但是第一公民做了一個兇狠的手勢,嚇得她不敢再出聲。

史鐵亭統領以嚴厲的口氣說道:「嘉麗,不要打岔。麥拉斯,我受不了一直這樣無所作為。前任統領窮畢生精力,將艦隊訓練成一支無敵於銀河的武力,卻未能活著看到它派上用場。我是不是也要步上他的後塵?我——一個艦隊總司令?」

他繼續說道:「你知道這支武力多麼容易腐朽嗎?目前,它已經成了國庫的累贅,可是卻無法有任何回報。軍官們都渴望贏得封地,士兵們期待著攫取戰利品,整個卡爾根都希望重建帝國的光榮,你有沒有能力了解這一點?」

「您說的這些,都只是表面的理由,」麥拉斯回答,「不過我可以了解您的意思。封地、戰利品、光榮——能夠得到當然令人興奮無比,可是其間的過程卻總是危險萬分,而且充滿了悲慘與痛苦。別忘了開戰的狂勁是撐不了多久的。而且鑒於歷史的教訓,攻擊基地絕對不是明智之舉,即使是騾,也知道避免……」

嘉麗貴婦湛藍而空洞的眼中漾著淚水。最近這些日子以來,卜吉已經很少來看她了,今晚他好不容易答應要陪她,沒想到首相卻硬闖了進來——這個可怕、精瘦的灰發老頭,每次瞪著她的時候好像都能將她看穿——而卜吉竟然答應接見他。她不敢再說什麼,生怕會忍不住哭出聲來。

她實在很不喜歡史鐵亭現在說話的聲音,聽起來強硬而急躁。他說:「你這個食古不化的學究,基地雖然領域廣大、人口眾多,可是他們卻是一盤散沙,根本就不堪一擊。這些年來,他們表面上的團結只是一種慣性,而我有足夠的力量將這種慣性擊潰。你是被基地當年的氣勢給唬住了,那時候他們是銀河中惟一擁有核能的世界,僥倖躲過垂死帝國的最後一擊之後,就只剩下各地擁兵自立的軍閥與他們為敵。那些軍閥個個是頭腦簡單之輩,擁有的戰艦都是帝國時代的舊貨,當然無法和基地的核動力星艦對抗。

「可是,我親愛的麥拉斯,騾的出現使這一切完全改觀。他將基地密藏的知識散播開來,讓半個銀河都知曉了這些秘密。基地壟斷科學的日子已經一去不返,如今我們已足以和他們匹敵。」

「可是還有第二基地呢?」麥拉斯冷泠地問了一句。

「可是還有第二基地呢?」史鐵亭用同樣的口氣重複了一遍,再說,「你可知道他們的意圖?他們花了五年的時間才阻止了騾——如果真的是他們做的,不過還有不少人懷疑這一點。你難道不曉得嗎?基地的許多心理學家和社會學家,都一致認為自從騾出現之後,謝頓計畫已經完全被粉碎了。如果這個計畫不再存在,那麼我就有可能填補這個真空,任何人都有這個資格。」

「我們對於這方面的知識,不足以保證我們能贏得這場賭局。」

「我們自己的知識可能不足,不過我們的行星上,剛好來了一位基地的訪客,這件事你知不知道?那個人名叫侯密爾·孟恩——據我所知,他寫過不少研究騾的文章。正和我剛才說的一樣,他也認為謝頓計畫早已不復存在。」

首相點點頭,答道:「我也聽說過這個人,至少知道他發表的文章。他到這裡來想做什麼?」

「他想請求我們允許他進入騾殿。」

「真的嗎?我們最好還是拒絕。整個行星就是靠那些迷信維繫著,避免觸碰那些問題才是明智的做法。」

「我會考慮考慮——然後我們再來討論這個問題。」

於是麥拉斯便鞠躬告退。

此時嘉麗貴婦淚汪汪地說:「你在生我的氣嗎,卜吉?」

史鐵亭猛然轉過身來,對她吼道:「我難道沒有告訴過你嗎?當著別人的面,絕對不要叫我那個可笑的名字!」

「你以前喜歡我這麼叫的。」

「好吧,可是我現在不喜歡了,以後絕對不準再犯這個錯誤。」

他氣乎乎地瞪著她,想到自己竟然還能容忍這個女人,實在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她是一個柔弱的繡花枕頭,撫摸起來的感覺實在很不錯;而她那溫順的感情,也可算是刻板生活的一種簡單調劑。然而即使是那種感情,現在也已經令他感到厭倦——她竟然夢想著要嫁給他,想要成為第一夫人。

簡直是荒唐!

當他還是艦隊司令的時候,她的確是一個很稱職的伴侶——可是現在他已經成為第一公民,而且眼看就要征服銀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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