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基地的尋找 第五章 偷渡客

還有一個月多一點,夏天才算真正開始,不過侯密爾·孟恩差不多已經做好行前準備。他寫好了這個會計年度的年終報告;仔細考核了政府派來的代理館員,確定他能夠勝任這個並不簡單的工作——去年那個人實在太差勁了;然後又將他的單人太空遊艇「單海號」,從密封了近一年的船庫中拖出來。他這艘太空船的古怪番號,是根據二十年前一件神秘而敏感的事件命名的。

當他離開端點星的時候,心中充滿了抑鬱與不滿的情緒。沒有任何人到太空航站為他送行——這是很自然的事情,因為過去也從來沒有過。其實他也很明白,必須讓這趟旅行看起來毫無異狀,但仍不免感到渾身不自在,而且肚子里還冒出一股無名火。他——侯密爾·孟恩,冒著殺頭的危險,正在從事一件荒謬絕倫的任務,卻連一個同伴也沒有!

至少,他當時是那麼想的。

可是因為他料錯了,所以第二天在「單海號」上,出現了一場混亂的局面。與此同時,達瑞爾博士位於郊區的家中,也同樣起了一陣不大不小的騷動。

根據時間順序,達瑞爾博士家中的混亂首先爆發。導火線是家裡的女傭波莉,她早就度完了一個月的假期,重新回到工作崗位。現在,她突然慌慌張張地從樓梯飛奔而下,還一面氣急敗壞地大叫大嚷。

她一口氣衝到博士面前,想要報告她的發現。結果比手畫腳了老半天,卻硬是擠不出半句話來,最後只能把一張紙和一個方形物體遞給他。

達瑞爾博士只好把東西接過來,然後問道:「怎麼回事,波莉?」

「她走了,博士。」

「誰走了?」

「艾嘉蒂婭!」

「你說她『走了』是什麼意思?走到哪裡去?你究竟在說什麼?」

波莉急得直跺腳:「我不知道,她就是不見了,還有一個手提箱和幾件衣服也跟著不見了。她只留下了這封信,你別光站在那裡,為什麼不看看信呢?噢,你們男人喔!」

達瑞爾博士聳聳肩,然後便打開了信封。信的內容並不長,除了那個笨拙的簽名「艾卡蒂」之外,全都是優雅娟秀的字體,顯然是那台聽寫機列印出來的。

親愛的爸爸:

我不敢當面向您告別,那樣我會太難過,也許會像個小女孩一樣哭起來,讓您感到我不爭氣。所以我決定寫這封信告訴您,雖然我將和侯密爾叔叔度過一個快樂無比的暑假,可是我將非常想念您。我會好好照顧自己,並且會儘快回家。此外,我留給您一樣我自己的東西,您現在就可以打開來看看。

摯愛您的女兒艾卡蒂

他把這封信反覆看了好幾遍,臉上的表情顯得越來越和緩。最後,他用僵硬的口氣問道:「你看過這封信,波莉?」

波莉立刻為自己辯護道:「這件事情你絕對不能怪我,博士。信封外面明明寫著『波莉』,我根本不知道裡面竟然是給你的信。我可不是那種喜歡刺探隱私的人,博士,過去這麼多年以來……」

達瑞爾舉起一隻手,做了一個請她稍安勿躁的手勢,再說:「很好,波莉,這一點並不重要。我只是想確定一下,你已經了解到發生了什麼事。」

他心念電轉——叫她忘掉這件事是絕對沒有用的,他們所面對的那些敵人,字典裡面根本沒有「忘」這個字。而如果給她任何忠告,卻會讓事情顯得更為嚴重,這足以造成反效果。

因此他故作輕鬆地說:「她是一個心思古怪的小女孩,你也知道,她的想法非常天真浪漫。自從我們決定讓她在暑假做一次太空旅行之後,她就一直興奮得不得了。」

「可是為什麼沒一個人告訴我這檔子事?」

「這是在你休假那段時間安排的,後來我們忘記說了,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波莉原先的激動情緒,此時全部凝聚成一股兇猛的怒氣。她回嘴道:「簡單,是不是?可憐的小姑娘只帶了一個手提箱,裡面沒有一件像樣的衣裳,又是自己一個人去的。她要去多久呢?」

「這點你大可放心,波莉,太空船上已經為她準備了足夠的衣物。請你這就去找安索先生,告訴他說我想見他好嗎?哦,等一下——這是不是艾嘉蒂婭留給我的東西?」他翻來覆去端詳著手中那個方形物體。

波莉猛搖著頭:「我保證我不知道,我只能說,那封信就是放在這個東西上面——竟然說忘了告訴我,真是的,如果孩子的媽還活著……」

達瑞爾揮手要她離去:「請你去把安索先生找來。」

對於這個突如其來的變化,安索的看法與艾嘉蒂婭的父親完全不同。他的反應極為強烈,說話的時候捏緊了拳頭,還拚命扯著頭髮,後來又露出了愁眉苦臉的表情。「老天啊,你到底還在等什麼?我們兩個坐在這裡等些什麼?趕緊用視訊電話聯絡太空航站,讓他們立刻通知『單海號』。」

「別激動,裴禮斯,別忘了她是我的女兒。」

「但是銀河可不是你們家的。」

「冷靜一點,裴禮斯。她是一個聰明的女孩,這個行動她曾仔仔細細計畫過。趁著事情才剛發生,我們最好先揣摩一下她的想法,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

「不知道,這東西是什麼又有什麼關係?」

「因為這是一個集音器。」

「這玩意?」

「這是手工做的,不過仍然管用,我剛才測試過了。你難道還看不出來嗎?她用這個方法告訴我們,當我們在討論那個計畫的時候,她其實也等於就在現場。她知道侯密爾·孟恩要去哪裡,也知道他真正的目的,而她認為跟他一道去,會是一次非常驚險刺激的經驗。」

「噢,老天啊,」年輕人發出了呻吟,「又有一個心靈,將要成為第二基地的獵物。」

「話不能這麼說,第二基地應該沒有理由懷疑一個十四歲的女孩——除非我們輕舉妄動,讓他們把注意力轉移到她身上。比如說,為了要把她追回來,就立刻下令召回那艘太空船。你難道忘記我們的對手是什麼人嗎?我們的意圖多麼容易被發現?而一旦被發現之後,我們除了坐以待斃之外,還能夠怎麼樣呢?」

「可是我們不能把命運託付給一個瘋狂的小孩子。」

「她可一點都不瘋狂,而我們也毫無選擇。其實她根本不需要寫那封信,不過她還是寫了,就是不想讓我們以為她是無緣無故失蹤,不希望我們向警方求助。她在信中暗示,要我們對這件事情另做解釋,看成是孟恩帶著老友的女兒去度假,而這又有何不可呢?他與我結識快二十年了,艾嘉蒂婭三歲的時候,我將她從川陀帶回來,他就一直看著她長大。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而且事實上,還應該可以減少他人的疑心。因為真正的間諜,是不會帶著一個十四歲的侄女到處亂跑的。」

「好的,可是當孟恩發現她的時候,他又會怎麼辦呢?」

達瑞爾博士揚了一下眉毛:「我不知道——但是我相信她自有辦法應付。」

不過到了晚上,這個家突然顯得分外冷清。達瑞爾博士發現,當他那個瘋狂的女兒有小命不保之虞時,銀河的命運似乎變得一點都不重要了。

而在「單海號」上發生的騷動,雖然牽涉的人比較少,可是緊張驚險的程度卻大有過之。

艾嘉蒂婭一直躲在行李艙中。她發現在剛開始的時候,還能夠依靠經驗應付各種狀況,可是接下來的發展卻令她馬上變得手足無措。

說得詳細些,在最初的加速過程中,她始終能夠保持鎮定;而在進行第一次超空間躍遷時,她雖然感到有些噁心想吐,卻仍然可以勉力應付。她以前曾經有過躍遷的經驗,體驗過這些難受的感覺,因此懂得如何嚴陣以待。此外,她知道行李艙中也有空調系統,甚至還有壁光照明設備——不過她並未將壁光開啟,因為她潛意識覺得那樣太不浪漫。她讓自己處身於黑暗中(這才是陰謀分子應有的行徑),同時她盡量屏住氣息,傾聽著侯密爾·孟恩身邊發出的各種噪音。

那些都是很普通的噪音,一個男人獨處時一定會發出類似的聲響。包括鞋子磨蹭地板的聲音,衣服與金屬物體的摩擦聲,椅墊被體重擠壓出的哀號,按動操縱裝置的尖銳響聲,還有手掌輕拍光電管的噼啪聲等等。

後來,艾嘉蒂婭終於因為經驗不足而碰到了問題。不論是在膠捲書或超視影片中,偷渡者似乎都有本事藏得誰也無法發現。當然,總會有一些意外發生,比如說不小心將什麼東西碰倒、掉在地板上發出巨響,或者是忍不住要打噴嚏……超視影片裡頭一定有類似的情節,觀眾也都視為理所當然。這些她都瞭然於胸,所以處處都很小心。她也料到自己會餓、會渴,所以預先從食品艙中拿了好些罐頭。然而,小說、影片不可能將實際問題面面顧到,艾嘉蒂婭漸漸明白了一件事實——即使她的運氣再好,準備得再周全,也絕不能在這個小艙中躲藏太久,這是當初打死她也不會相信的事情。

而在「單海號」這種單人太空遊艇中,活動的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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