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羽化

和煦的陽光照在山谷間,淺草或青或碧與遠方茂盛的楓林連成一片,天空純凈的藍,散發著讓人放下一切憂愁的柔和之光,就像空氣里傳來的低低琴聲,輕輕撩撥人心。

別墅外是一派悠然恬靜的景象,來往的人群各個衣著鮮亮,信步穿梭於香檳與磅礴的百合花海之間,三三兩兩攀談在一起。

龍心紫此時卻站在別墅里華麗的歐洲皇室風格雕花鏡前,打量著自己穿上婚紗的模樣,清瘦的面頰上細細覆蓋著嬌美的桃花妝,櫻唇,彎眉,精緻的五官無一不顯示著富家小姐的身份與修養。可是細細看她的眼睛,斂去裝飾用的淺笑後,眸子卻如墨色的深淵,挾帶著一絲讓人不敢直視的銳利鋒芒。

心紫身上月白色的高級訂製禮服出自英國最具盛名的設計師之手,繁華而不失高雅,寬大的不對稱裙裾與如千堆雪般層層疊疊的胸花不著聲色地掩藏了著裝人過分消瘦的嬌小身體,精緻的頭紗如煙籠罩在兩頰與雙肩上,朦朧讓人覺得,那層層紗縵下正無聲張開了一對潔白的翅膀,陣風過後,這個不似人間容顏的仙子就會羽化而去。

手指握住裙身薄涼的絲錦,絲錦在手中竟像順滑的流水般一泄而下,龍心紫勾了勾硃紅色的唇角,此時腦海里都是那個夜裡,林皓東站在星辰下伸出手來對自己低頭淺笑的模樣。山風從窗外吹入房內,翻得織花窗帘冽冽作響,也帶著心紫迷離的目光飄向遠方。

龍氏家族,崛起於三十年前,龍御極,這個曾名不見經傳的男子,以他極烈的手段,冷酷的風格,還有那令人憎恨亦或說是令人無比艷羨的才華,迅速成名與商界,並最終創建出一個前所未有的龐大商業帝國。

而龍心紫,只是一個龍御極與酒吧女子一夜縱情生下的孩子。從小在冰冷的房間與所謂兄弟姐妹們蔑視的目光下長大。是的,她瞧不起把自己丟在雪地里,妄圖以生病的孩子來博取男人關注的母親,有時候她也會幻想,如果沒有那場逢場作戲,是不是這接下來的苦難就不會降臨?她知道這種想法只是作繭自縛,所謂命運就是這麼神奇的東西,當你已經站在懸崖上,就沒有辦法去想像曾經如果有「如果」出現,現在面對的又是什麼樣美好的風景,即使你曾吶喊過「不」,你也無法停止把你向前方推搡的力量,無論腳步堅定亦或是蹣跚,終會在某天來到屬於自己的盡頭。--盡頭又如何?幼小的龍心紫在心底深藏著這樣一個念頭:龍御極,終有一日,我將在盡頭與你對峙。

記得那夜, 龍御極那個帥極了的秘書林皓東打電話給她:「小姐,我查出一直在暗地裡蠶食龍氏產業的人是二十年前被龍氏并吞的沈氏葯業後人--沈雲沁。但她身後還有背景,你能來找我嗎?」

開車離開別墅駛向繁華的都市,不難找到林皓東居住的高檔小區,心紫在房頂上找到他。此時這個平時嚴謹的男子此時卻揉碎了一頭俊逸的黑髮,解開襯衫上的扣子,半依靠在露台的欄杆上。一雙玩味的眼睛透過手指間把玩的紅酒杯把目光落在龍心紫身上。

「你發現了什麼?」雖然是疑問,但心紫用的是陳述的語氣。

「你是沈雲沁背後的那個人。」林皓東舔舔性感的薄唇,眸子裡帶著狡黠的笑,輕輕搖蕩著杯中的紅酒,一絲若有若無的香醇之在兩人之間遊走。

龍心紫啞然一笑,不置可否。

林皓東察覺到龍心紫笑里的釋然,不禁莞爾,低頭輕輕問:「就不想知道什麼條件可以收買我嗎?」

「那請問林先生,什麼條件能打動你呢?」心紫捏著喉嚨,毫不遲疑地把最虛假的笑容都堆在臉上。

林皓東一口沒有下肚的酒都差點噴出來。「咳咳,我說龍小姐,不帶這麼噁心人的。」將手中的酒杯放在桌上,林皓東撥弄著額前被夜風吹亂的發,臉上漸漸收回了剛才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目光熱烈而執著地鎖住龍心紫的眼神,一本正經地說:「我願意幫你消除查到沈雲沁的線索,做你的合作人。」

心紫雙眼微合,長長的睫毛在風中微微顫抖:「為什麼?」

「因為我愛你。」林皓東說得突兀卻很乾脆,笑著露一顆潔白的小虎牙:「還有,你別無選擇,只能接受我的愛。」

心紫張開眼睛,林皓東的右手還靜靜地伸在眼前,手指修長而乾淨,在夜色下散發出柔和的光。對上他的眸,星空襯得他的瞳色泛出蠱惑人心的神彩。涼風撩撥著她的長髮,絲絲縷縷向細小的觸手向林皓東的臉頰伸探而去。

緩緩握上那微涼的指尖,愛嗎?心紫承認,這個提議令人小小的期待了一下。母親這個詞,在記憶里只是一個符號。龍御極與其說是她的對手,倒不如說是她打發無聊生活的一劑猛葯。沈雲沁,只有聽到沈雲沁被查,她平生第一次有了擔心的感覺,這種感覺好美妙,好像灰白的世界裡,風向第一次產生了變化,繼而她的整個人生鮮活起來。原來她也會愛,也許握上這雙手,她就可以證明自己與龍御極終歸是不同的。

林皓東果然是個好幫手,不但熟悉龍氏集團的整個運作,更是將沈雲沁的地下產業做得風聲水起,讓心紫騰出更多的時間暗地收購龍氏旗下的企業,終於,當產權文件都堂堂正正地擺放在龍御極眼前後,心紫如願以償地得到了龍御極一個正視的目光。

「心紫,原來是你,這些年來讓我玩得好開心。」龍御極難得地咧開嘴笑。

「唔,我也是。」

龍心紫早就相信,龍御極不是不查,而是不想查出這個對手的身份,這樣的遊戲才有意思。同源的血脈,張揚蔑世,他們就是這樣的人,有對手才不寂寞。

「龍氏就教給你了,快點把身體弱的病治好,不然你死了我會很無聊的。」龍御極從書桌後面站起來,拍拍衣角,瀟洒地走出去。

「我要嫁給林皓東。」

龍御極踱出書房的步伐頓了頓,卻沒有回頭:「心紫,你知道我為什麼沒有感情么?因為人一旦有感情,就會脆弱。」

「我不是你。」心紫對上皓東的眼睛,淺淺笑起來。

房門響起敲門聲,把龍心紫從對過往的回憶里拉回來。桌上靜靜躺著的潔白花束,以及落在桌角不斷輕搖的金色流蘇,讓她想起,今天自己應該是個幸福的新娘。

「沈,沈小姐的飛機晚點了,林先生說婚禮還是要按時開始的。」侍女把口水咽到肚子里,從剛才林先生跟她說沈雲沁的飛機失事,要瞞著小姐時,她心裡就一直像打著小鼓般惶恐不安。

雲沁來不了,這讓心紫微微皺眉。不過有些事她不在場也許更好。心紫握起最愛的白色梔子花花束,提起裙擺,向門外走去。厚重的大門敞開,山間猛烈的穿堂風肆無忌憚地貫入內堂。帶走了離人留下的最後一點溫度。

儀式並不在教堂里舉行,而是按心紫的心愿將神壇設在了山巔的草坡上,雖然險峻,風景卻是出奇的好,又是深秋,站在高處遠眺,山林層層絳紅或碧紫。怪石嶙峋,忽而騰起的煙雲美景也讓人忽略了不時鑽入衣領的寒風。

沒有伴娘,只見新娘一人高昂著頭,華美的銀白紗裾在身後婀娜拖曳,伴著玫瑰雨,如女皇加冕般微笑著走向紅毯那頭的新郎。

「皓東啊,皓東,我要用什麼言語來形容你。」

牧師和藹的聲音就像遊樂園裡飛揚的七彩肥皂泡,還沒有落在身上就消散在空氣里,心紫與皓東站在一起,肩頭轉來他臂膀的溫度,腦海里卻全是那天無意聽到的對話:

「小姐的癌症已經到晚期了,再不化療,怕是活不過今年了,林先生,我不明白,這件事為什麼還要瞞著小姐。」

「有什麼不明白的,我只要她能活著嫁給我就好。」

心紫不是沒有懷疑過林皓東在屋頂上給自己的答案,畢竟龍氏巨大的家業對誰來說都是無法抵抗的誘惑。但心紫想給自己一個機會,一個被人愛也嘗試著去愛的機會,一個不同於龍御極人生的機會。

牧師的詢問還在繼續:「請問龍小姐,你願不願意成為林先生的合法妻子?」

林皓東看出龍心紫的神遊,輕輕捏著她的小手,壓低了嗓音問:「怎麼了,小丫頭,緊張得不會說話了?」

心紫斂去眼底的波動,瞬間恢複了屬於自己的那份驕傲。她抬起頭來俏皮一笑,掙脫出林皓東的掌心:「我願意!」

只見心紫小手向台下一揮,樂團隨即從婚禮進行曲改奏為一首輕快的圓舞曲。心紫和著節拍,忽而踮起足尖繞著林皓東飛旋起舞。

林皓東無奈地注視著這個歡快舞動,從不按常理出牌的新娘,絲毫沒有發現自己眼底的寵溺。

山巔的風景極好,白雲碧落,卻不過剛好是這女子華美姿態下的襯托。只見心紫蹁若驚鴻,足尖點地,寬大的衣裙卻是隨著旋轉如層層花瓣綻開。孓立在停雲的山巔,正如聖潔之白蓮,孤傲地怒放。

一曲罷了。台下來賓們寂靜無聲,過了許久才忽然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果然是永生難忘的驚艷,林皓東瞬間失神,連他也忘記了,這個比龍御極乖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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