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我的公主

已臨近中午。難得的晴天,陽光普照下的亡者之地,已經激烈廝殺數個小時。

葉焱根本沒想過要休息,他將與陳楷辛等人去前線安排布置下一輪防守。但他卻強迫程清藍休息。程清藍原本不肯,忽然想起一事,隨即答應。

目送葉焱的身影隱入陣地中。程清藍轉身,看著指揮部後面的營地。

西側是一幢廢棄灰黑建築,傷兵就被安置在裡面。

丁一。

穿過充斥著刺鼻藥水味、痛苦哀叫聲的長長走廊,程清藍有些忐忑。

離上次見到丁一已隔了一個半月。她還清晰記得那一次,他受傷後憤怒的雙眼,還有被她救回後,他寧靜得不可思議的神色。

心,曾經因他短暫悸動過,雖然現在想來彷彿已是多年前的事情。但是跟葉焱在一起這段時間,她也會想起丁一。想起第一天,他是從天而降的俊朗英雄,單槍匹馬拯救她於水火;想起兩人曾經相依為命的心動時光。還有,想起他的溫存霸道和俊朗風流——這所有一切,讓她愧疚心疼。

即使他的表白、他的情意和慾望,最初都含了利用她的居心。但是他在她心中的分量,依然是極重。只是今天去看他,她又怕兩人會有尷尬。

走廊里也躺滿了傷兵,軍隊中僅有的幾個女人和受了輕傷的士兵,正在照顧他們。程清藍眼明手快拉過一個急匆匆走過的士兵:「丁一在哪裡?」

士兵並不認得她,但見她一身軍裝,又提到丁一,頓時露出尊敬神色,指向背後一間屋子:「丁長官剛剛睡醒,他重傷,一個人在,你,別太久。」

看得出丁一很受士兵愛戴,程清藍用力點點頭:「丁一怎麼受傷的?」

士兵肅然起敬:「是在殭屍牆下。丁長官獨戰二十個殭屍,最後為一個兄弟擋了一槍。」頓了頓道,「我們第三大隊五百戰士已經宣誓,以鮮血和意志,殺盡殭屍,才不辜負丁長官的期望!」

士兵的身影消失在轉角,程清藍深吸一口氣,走近那個異常安靜的房間。

門開著,陽光從門邊一直延伸到走廊,莫名讓程清藍覺得溫暖安心,然後,有些淡淡的喜悅染上心頭。

只要邁出一小步,身子往前微傾,房間里的一切就盡收眼底。程清藍站在門口,陽光很晃眼,她微微偏頭,躲開那強烈的光線,便看到病床上的那個人。

在她出現在門口一瞬間,他迅速轉頭,看了過來。

時間空間,彷彿忽然靜止。目光交接的兩人,那一刻都沒有說話。

程清藍抬手擋住頭頂的光線,於光影下,看清了那個熟悉的身影,那張熟悉的臉。

他明明肩膀中槍,卻沒有安分的躺著,筆直的坐在床上。寬肩窄腰,手臂粗壯結實。下身是齊腰的迷彩長褲,沒穿上衣,強壯結實的麥色胸膛纏著繃帶,隱隱有血痕從肩頭滲出。他的頭髮似乎長了一點,人也似乎更黑了點。蓬鬆的黑色劉海擋住他的額頭,那張俊朗的臉依然英氣逼人。連日的激戰,他的下巴也滿是堅硬的鬍渣,卻更顯英挺。

他的上身,不僅有被包紮的槍傷,還有好幾道深可見骨的劃痕——從痕迹看,是被殭屍抓傷。

而丁一此時,也正盯著面前傻傻站了半天,卻不知走進來的女人。

多日不見,她雖然難掩憔悴,卻怎麼似乎變得更漂亮了一些呢?

丁一驟然笑了,雙眼比旁邊的陽光還要璀璨明亮。清朗的聲音響起:「怎麼?怕我?不敢過來?」

戲謔而親昵的語氣,原本最讓程清藍心慌不已。可此時於她耳中,卻透著特別熟悉的親切。她忍不住也笑了,大概因為發自內心的喜悅,雙眼笑得彎彎的,欣然走到床邊:「嘿!戰鬥英雄!好多天不見,你好嗎?」

丁一的目光凝聚在她綻放的笑顏,沉默了一下。隨即嘴裡是一貫的不羈:「想我了?所以來看我?」

程清藍沒有回答,只是真誠的看著他:「丁一,你快點好起來!跟我們一起戰鬥!」

她是如此坦然堅定,心無旁騖。丁一的樣子卻有些惱了,斂了笑,目光灼灼盯著她。她卻一直平靜的直視著他,微笑著。

這樣……兩人就真能像朋友一樣相處吧?程清藍在心中說道。

在程清藍自己覺得堪稱「聖母」足以感化萬物的的目光注視下,丁一卻完全不會被她「感化」!

他驟然又笑了,笑得有些淡。

「程清藍,你跟葉焱做過了。」

突如其來拋出一句極具殺傷力的話,用的是陳述語氣。程清藍傻了,臉頓時熱了。這傢伙,為什麼這麼篤定的語氣說這個?

豈止是簡單的篤定?他的語氣簡直就是丈夫抓到老婆有外遇時的篤定!

「你胡說什麼?」程清藍乾巴巴的道。卻不知自己瞬間紅透的臉,卻昭示了初經人事的女人,還不會隱藏這方面的羞澀。她還奇怪了,丁一之前給她的跟蹤器,她早就丟在葉焱家中一個角落。可是他怎麼會知道她已經……

丁一還是靜靜的看著她,不說話。程清藍覺得自己有必要解釋一下。可是她為什麼要解釋?她跟葉焱,名正言順!她於是也看著他,不說話不解釋不軟弱。

「他技術好不好?」丁一突然又丟出一句,程清藍同學的臉於是更紅。

「你再胡說,我就走了!」程清藍努力嚴肅道,「我專門看你,你不領情呀?我還是你的救命恩人呢!」沒辦法,她只能搬這個出來壓制他。

丁一看著她紅得彷彿要滴血的臉,這才放過她,笑了:「你坐過來。」

程清藍挑眉看著他。

「我現在有傷,不會把你怎麼樣。」丁一呵呵一笑,「不過如果你願意試試別的男人,我不介意帶傷上陣!」

「亂講!」程清藍罵道,卻還是在床邊坐下,「貌似某人現在負傷,打不過我,我才不怕。」

「野蠻的女人。」丁一笑著搖搖頭,英俊的臉在陽光下格外溫潤,「葉焱他們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程清藍看著他胸口的繃帶道:「繼續防守吧。他們開會我也沒參加,反正我也幫不上忙。」

丁一看著她低垂的目光:「那你呢,什麼打算?跟葉焱一起戰死在這裡嗎?」

程清藍身子一僵,抬眸與他對上:「我不會離開他身邊。倒是你,會跟著葉焱戰死嗎?」

「大概會吧。」丁一轉頭看著窗外,「沒有什麼地方可以去。」

他的側臉一如既往的英挺,彷彿線條勾勒出的俊朗線條,埋入那寬厚結實的肩膀。沒有贅肉,也沒有橫生的肌肉,他手臂、肩膀、胸膛、腹部的肌肉結實勻稱,蘊藏飽滿的力量。他高大身軀就這麼坐在床上,幾乎佔據了不算寬敞的房間的大半空間。

而他此時就靜靜看著窗外,目光淡定。

程清藍忽然覺得,這樣的丁一,跟以前不一樣了。以前的丁一,是英俊疏朗、陽光帥氣的。雖然偶爾流露的陰霾,讓她覺得害怕。可是兩人卻能夠親近。

如今的丁一,不會再說要擁有她的話,不會再面色陰沉的看著她。可是這疏淡的表情,這愈發玩笑的話語,卻讓她覺得陌生。究竟是丁一變了,還是她還不夠了解他?

「我常想。如果我能夠回到我的年代,父母一定很高興。」程清藍說道,「可是我卻越來越不想離開這個年代。那麼丁一,你呢?你的父母親人呢?他們在南城嗎?」還是,已經在戰爭中……

丁一目光回到她身上,看到她雙眼中真切的關心,他問道:「為什麼問這個?」

「呃……只是突然想起……」她覺得自己可能有點冒失了。

丁一沉默了。繼續望著窗外被戰火染紅的天空。

看到他的樣子,她頓覺後悔。大概,這是他不願意提起的痛楚吧。自己怎麼就貿然問了出來?

她有些歉疚道:「呃,我隨便問問,不想說就……」

「他們死了。」丁一淡笑,「父親、母親,姐姐,所有的,全部死了。」

程清藍心裡一沉,望著他低垂的臉頰上兩道俊逸的眉微蹙,她甚至可以看到他黑色睫毛下淡淡的陰影。莫名其妙的,覺得有些心疼。

「對不起……」她挑起了個該死的話題。

「我並不難過。」他說,「只是我會報仇。一定。」

「誰殺了他們?殭屍嗎?」

丁一沒有回答,只是抬頭看著程清藍:「一群比殭屍,更加可恥的,背信棄義、屠殺無辜的東西。」

程清藍望著他深不見底的雙眼,一時說不出話來。

「我幫你。」不去問到底是誰殺了他的家人,哪怕是什麼大人物,她也不在乎。她堅定道,「丁一,這個世界,就是要以暴制暴。如果需要,你出聲。」

大約沒料到她說出這樣的話,丁一驟然抬眉看著她,目光灼熱。好半晌,他才移開目光,語氣幾乎稱得上溫柔的說道:「好。」

程清藍垂下頭。這樣就好,兩人的距離似乎又拉近不少。就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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