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越接近山區,氣溫越低。陰暗的暮色里,薄薄的雪覆蓋著每一座山尖,而林間積雪更深,天寒地凍、望不到邊際。

季白一個急剎,將車停在三岔公路口前。大胡立刻跳下車,匆匆查看了地面痕迹後,也是沉默不語。

這是進入山區不久後的主幹道,車流量多,雪地上的車輪印雜亂無章,根本無從分辨。而再往前走,他們就會深入綿延數千公里的廣闊林區。山路縱橫交錯,大多都沒有監控,林清岩可能把許詡帶到任何一個方向。

而且,就算跟上次抓捕譚良一樣,給季白300個幹警,徹查整個山區也需要好幾天。更何況此刻援兵都還在趕來的路上。

大胡坐回車裡,望著季白隱隱發紅的雙眼。儘管此刻的境況讓他都覺得殘忍和絕望,但他不得不開口,把這個極度艱難的問題,逼到季白面前:「頭兒,我們現在怎麼走?」

季白望著陰黑的山嶺,雙手如鐵鉗般扣在方向盤上,一動不動。

隨著時間一點點推移,心臟最深的地方,彷彿塌陷得越來越急,越來越痛。塌到一個深不見底的地方。且已隱隱有預知,從此往後,一顆心就將沉墜其中,再也不會有與她執手相伴的一天。

然而這痛卻被他漠視,他不去管,任它無聲煎熬,任它自生自滅。他只有一個的念頭,就是找到她。

可是沒有痕迹可查,也沒有邏輯可依。他季白可以從一個腳印推斷出兇手特徵,此刻卻要如何大海撈針逆轉乾坤?

這時大胡試探性的問:「去林清岩在山區的別墅?那是他的落腳點,也許會在那裡……」

季白沒出聲。

因為他忽然想起了許詡說過的一段對話。

那是譚良案結束後不久,許詡休假在家調養身體。他下班回來,就見她坐在沙發里,對面牆上貼著數張林清岩和姚檬的合影。

聽到動靜,許詡有些發愣的轉頭:「你說林清岩,到底對姚檬懷著一種什麼樣的感情?」

什麼樣的感情?

愛恨交織?因為林清岩的未婚妻被馮燁所殺,而姚檬是馮燁昔日所愛。所以才遲遲未下手。

抑或根本就沒有感情,只因為姚檬跟馮燁的關係,才被他選中,當成最後一個目標。

許詡卻搖頭:「不是這樣的,三哥。」她從牆上揭起一張照片遞給他。照片上的男女在夜色中相擁著,看起來是那樣親密般配。

「你不能拿正常人的邏輯,去理解心理變態者的想法。」她非常認真的說,「普通人覺得重要的愛恨情仇,他們也許根本就沒有感覺。像他這種成熟的變態殺手,沒有幾個是因為『仇恨』去殺人。他的內心世界,遠比普通人以為的,要安靜、清晰和堅定。只是那個世界的準則,跟我們不同。他犯罪,只是因為他需要。」

「他需要?」

「對。就好像林清岩對姚檬,他有無數的機會可以殺了她。就算是要最後一個殺,他也沒必要一直放這個『前警察』在身邊。可是他卻跟姚檬建立了真正的親密關係。

所以,不管出於什麼原因,在他心裡,一定對姚檬賦予了某種特殊的、真摯的感情和意義。我以前說過,要像心理變態者一樣去思考,就是這個意思。」

……

是了,她說要像心理變態者一樣去思考。

不管林清岩是什麼原因劫走許詡,如果以變態者扭曲的邏輯和準則,他會把她帶到哪裡殺害?

季白抬起頭,迎上大胡焦急的目光。

「不去林清岩的別墅。」他靜靜的說,「去另一個地方。」

在無數種可能里,他只能選一次。選錯了,也許就會與許詡越行越遠,天人永別。

——

許詡醒來的時候,眼前黑蒙蒙一片。她立刻感覺出,是一層沉甸甸的厚布覆蓋在身體表面,所以沒有一點光線。

陣陣寒意從心底往上躥,她一動不動維持原來的姿勢躺著。

她能感覺到,手腕腳腕都被繩子綁得很緊。衣服還在身上,沒有其他不適感,這讓她稍覺慶幸。身體下方,鋪著柔軟的織物,微微有些濕潤,有寒氣透過織物,浸到皮膚里。她還能聽到風吹動樹葉的嘩嘩輕響,還有偶爾的鳥鳴。

林清岩果然把她帶到了森林雪地里。

就在這時,她聽到旁邊有女人輕輕喘息了一聲,然後就傳來斷斷續續的呻吟,男人和女人急促的呼吸聲交織在一起,似在親昵糾纏。

許詡聽得全身汗毛都要豎起來了。

過了一陣,動靜漸漸小了,男人柔聲問:「冷嗎?」

女人的聲音細弱:「不……不冷。」

儘管已在意料之中,許詡還是心頭一震——是林清岩和姚檬。

這時林清岩輕聲說:「老婆,你看雪地多美。可是我死了之後,就不能再這樣抱著你了。」

姚檬答:「我不想你死……我捨不得……」

林清岩笑了一聲:「真的?」

「當然是真的。你是我最重要的人,這一點永遠……永遠也不會改變。」

林清岩安靜了一會兒,許詡只能聽到姚檬略顯短促的呼吸聲。忽然,林清岩又低聲笑了,聲音很愉悅:「那我們就證實這一點,好不好?」

「……好。你要怎麼證明?」

許詡聽得心頭一沉,果然聽到林清岩起身的聲音,腳步聲漸近。蒙在她身上的布,猛的被人揭開。

許詡首先看到的是寂靜的天空、陰黑的樹林。然後是姚檬和林清岩,他們就坐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三人身下,鋪著同一塊巨大的潔白的絨毯。而她原本就蜷在一角,被毯子覆蓋住。

周圍地形有點眼熟,她來過這裡。

林清岩居然帶她來了這個地方。

——

林清岩握住許詡的胳膊,動作堪稱溫柔的拉她起身:「能起來嗎?」

許詡不敢忤逆他,撐著地面坐起來,正好跟姚檬四目相對,兩人都是心頭一驚。

姚檬的雙手雙腳,也被繩索綁住了。她穿著件寬鬆的棉布格子襯衣,下身是條深藍色蓬鬆長裙。看起來很凌亂,襯衣扣子被解開幾顆,裙子也擼到膝蓋處,正是剛才林清岩親昵後的痕迹。而她明顯有些精神不濟,神色憔悴,不知是被林清岩餵食了藥物,還是其他手段。

林清岩看著兩人沉默對視,眼中閃過笑意,將姚檬摟進懷裡,輕聲說:「你看,那天就是她給你打電話,才讓你掉頭,被譚良這個蠢貨侮辱了。你不是一直怨恨她嗎?」

姚檬臉色越發的白,許詡沉默不動。

林清岩繼續說:「老婆,你一直就討厭她。的確,有這麼個人在,我都替你覺得礙眼。」他從旁邊的包裡面,拿出一把黑沉沉的槍,遞到姚檬面前:「我就快死了,你殺了她,當然算在我頭上,你不會有任何麻煩。」

姚檬靜了片刻,沒有接槍,更沒看許詡,而是仰頭看著林清岩:「我是討厭她,但這跟我愛你,沒有關係。清岩,我沒必要殺她……來證明我對你的感情。我也不想殺人。」

林清岩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老婆,別說謊話。你知道的,有關係。」

姚檬身子一僵。

林清岩溫柔的注視著她:「你殺了她,我也可以了無遺憾的走了。我的財產都留給你,讓你討厭的人也死了,你以後會過得很幸福。老婆,不要猶豫。你跟幸福,只有一步之遙。」他把槍塞到她手裡,湊近耳邊低語:「老婆,別讓我為難,你知道今天必須死一個人。如果你不殺她,要我怎麼辦才好?」

說完他就將她往前一推,讓她持槍直面許詡。而他從包中拿出另一把槍,輕輕抵上了姚檬的後腦:「這個過程很快,不要怕,開了槍,你和我都解脫了。」

姚檬全身都開始微微顫抖,僵硬不動。可林清岩的槍又往前一送,令她身子一晃。

「開槍!」他的聲音終於透出了狠厲。

姚檬看著許詡,面如死灰,顫巍巍的舉起槍,瞄準許詡的頭。

夜色酷寒逼人,原野寂靜無聲。許詡全身陣陣發冷,肚子里的孩子彷彿感覺到她無聲的恐懼,也在輕輕的一下下蹬著她。許詡強自平穩呼吸,不看姚檬,而是盯著林清岩:「等等。林清岩,就算死,也讓我死得明白甘心。」

姚檬手裡的槍立刻垂下,呼吸也越來越急促。林清岩看著許詡,眼中閃過笑意:「你想知道什麼?」

許詡的心跳也越來越急,語氣卻淡淡的:「前兩個案子,是你做的;第三個是譚良做的。但我想不明白,你們是什麼時候有了聯繫?」

林清岩微微一笑:「明知故問,拖延時間,是很不好的事。不過沒關係,我還是回答你——第二具屍體被譚良發現了,他對屍體做了什麼,我們都知道。不過那時候他並不知道我。後來第三起案子一出,我就知道是他。不找他頂罪,實在說不過去。」

許詡心頭一凜——第三起案子發生後,林清岩就被釋放。那段時間,整個案子被省廳接管,原本季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