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陽光悶熱炙烤著大地,一望無際的曠野上,樹林和青草輕輕隨風搖動。天地間彷彿只有兩種顏色,頭頂上水洗一樣的藍,和腳下鬱鬱蔥蔥的綠。

一列火車,從遠山背後賓士而來,沉悶的轟鳴聲,打破原野的沉寂。

這是專案組入緬的第二天。

昨天抵達緬甸首府仰光後,中緬雙方官員進行了會晤。

中方的目的並非抓捕嚕哥一人,而是端掉以她為首的整個跨境犯罪集團。所以今天專案組乘專列,前往嚕哥犯罪集團可能盤踞的克欽邦。

克欽邦相當於中國的一個省份,當地軍隊實行武裝獨立自治,因此緬方陪同人員除了兩名警方官員,還有克欽邦本地的一名高級軍官,他帶了兩個營的士兵,沿路護送專案組。

火車中午發出,預計次日凌晨抵達。

一路風平浪靜。

——

夜色慢慢降臨,只有火車在田野間呼嘯而過的聲音。前方開始出現零星的燈火,已經抵達克欽邦周邊的鄉村。

專案組一共八男兩女,還有一名三十五六歲的公安部女官員,叫陳雅琳,主要負責與緬方的外勤聯絡。

兩位女士住一個軟卧包廂。天色一黑,陳雅琳就早早洗漱睡了。許詡看了一會兒書,也拿起毛巾牙刷出了包廂,往盥洗室走。

旁邊的包廂門沒關,裡頭燈光熾亮,男人們的聊天聲還很熱烈。許詡聞聲抬頭望去,恰好看到季白坐在下鋪,正對著門。聽到動靜,他抬眸瞥她一眼,繼續與其他人聊天。

盥洗室沒有人,許詡剛刷完牙,就聽到腳步聲。抬頭一看,季白出現在鏡子里,手裡也拿著洗漱用品,俊臉有淺淺的笑意。

自上飛機,兩人還沒機會獨處,也沒怎麼說過話。對視片刻,許詡繼續洗臉,一邊洗一邊說:「三哥今晚不用人陪了?」

她的語氣特別稀鬆平常,卻叫季白嘴角微微上揚,低沉醇厚的嗓音含了笑意:「許詡,我昨天什麼都沒幹。」

許詡微窘。

她可以跟哥哥張口閉口說做愛,堵得他啞口無言;但季白隱晦的一句話,卻叫她感到不自在。

哥哥說得對啊,她真是有點女生外向。

「你為什麼又決定來了?」她轉移話題,局長宣布那天,他的確是沒有要來的意向。

季白不答,反手將盥洗室門一關,把洗漱用具一放,將她拉進懷裡,結結實實親了一口。

還用問?這趟差,他出不出都不影響大局。還不是為了陪她。

——

季白淺嘗即止,沒過多久,就放她回包廂了。

火車顛簸,許詡睡得不太安穩。迷迷糊糊忽然感覺車猛的停住了,車窗外有陣陣密集的腳步聲,依稀還有人在用緬語大喊什麼。

她和陳雅琳立刻警醒的坐起來,撩開窗帘一看——車停在一個小站台上,外頭光線極亮,是軍用探照燈。許多士兵扛著槍在站台周圍走動,看起來至少好幾十人。

專案組的人全都走出包廂,站在陰暗的過道里,警惕的看著車外的動靜。許詡跟季白隔著幾個人,對視一眼,都沒出聲。

車外的士兵越聚越多,幾乎是三步一哨,將車圍住了。

又過了幾分鐘,緬甸方官員趕過來。

情況很快弄清楚了。原來克欽邦雖然由獨立軍司令統一管轄,但下面各支軍隊魚龍混雜,經常火拚爭鬥。前方小鎮里,有兩個旅起了衝突,很可能會開火。

陪同專案組的那位克欽軍官叫提薩,是一位二十七八歲的青年,皮膚黝黑,眉目俊朗。他通過翻譯,安撫眾人:「請大家放心,我們車上有代表總司令的旗幟,他們不敢冒犯。現在圍住車,只是希望我們不要插手前面的事。你們都回去睡吧。」說完還用生澀的中文補了句:「好的。」意思是情況還好。

但儘管他這麼說,另外兩名緬甸官員神色卻很緊張。這讓專案組眾人也不能放心。陳雅琳蹙眉用緬語說:「我跟你們到前面看看。」一名老刑警說:「我陪你去。」

陳雅琳點點頭,轉頭對許詡說:「你留在車廂里,反鎖好門。」說完,兩人就跟著緬甸官員和提薩,一塊往車廂前部走去。

許詡倒不會緊張,她來之前看過緬甸資料,克欽總司令是很有威信的;而且從來也沒有緬甸軍隊,敢動中國官方人員,誰想惹惱強大的鄰邦?而且緊張也沒用,無謂浪費精力。

她轉身進了包廂,鎖好門,躺回床上。隨身攜帶的警棍就放在手邊,以備萬一。

季白看著她走進去,跟其他人也回了包廂。

車一直靜靜的停靠在站台,窗外光線依舊熾亮。男人們一開始都觀察窗外,但始終看不出什麼動靜。過了一陣,有人提議,每個車廂派個人值夜,輪流睡覺。大家都同意——要真的有什麼事,保持體力才是最重要的。

這時有人想起來,說:「隔壁就許詡一個人。」

季白站起來:「我去吧。」

——

季白走到許詡車廂門口,側耳聽了聽,裡邊靜悄悄的。他微微失笑——睡著了吧?小傢伙永遠是這麼鎮定,讓他這個男朋友好沒有用武之地。

其實許詡也沒睡熟,淺眠打著瞌睡,過一陣也會觀察車外情況。

不過季白不想打擾她,點了根煙,靠著她的車門,看著窗外漆黑的天空、搖晃的光影,守著不動了。

夜裡終於有稀疏或是密集的槍聲傳來,紅光隱隱照亮了天空。季白聽身後車廂依然安安靜靜,心情彷彿也隨之變得平靜。他順手給車廂外站台上的、一臉稚嫩的年輕士兵遞了包煙。士兵露齒而笑,向他打手勢,半天弄明白了,士兵說天亮就會撤退,讓他放心。

——

第二天許詡醒的時候天剛亮,火車已經在通暢的鐵路上筆直飛馳,兩側稀疏出現農舍和牽著牛的村民。陳雅琳已經回來了,在對面鋪睡得正香。看來危機已經完全解除了。

許詡下床去洗漱。經過季白車廂的時候,下意識抬頭望去,季白跟個同僚正坐在床邊吃速食麵,看到她,淡淡一笑。

——

火車很快就抵達目的地——木巴鎮。

嚕哥人並不沒在木巴鎮出沒過,專案組首先來這裡,原因有點複雜。

因為是在異國,中方警員沒有執法權,只能以「觀察員」身份,隨緬方開展行動,亦不能佩槍。但緬方的態度其實有點微妙,他們表示,罪犯大多是中國人,而他們並不掌握這些人的犯罪事實。所以他們願意配合抓捕,但前提是有這些人的犯罪證據。

所以現階段,專案組最重要的任務,是收集犯罪證據,提交緬方,由緬方實施抓捕行動。

而嚕哥集團在國內惡名累累的罪行就是人口販賣,按照廣東警廳提供的證據,他們拐賣的緬女,有相當數量來自木巴鎮這一帶。所以專案組希望走訪受害者家庭,獲得直接證據。這樣也能給緬方更大的動力——因為受害者都是緬人。

——

從車站前往鎮上,還有兩個小時車程。提薩調了輛軍用大卡過來,載眾人過去。士兵們則跑步前進。山路泥濘而顛簸,大家坐在暗暗的車後廂,都沒說話,也有人閉目小寐。

季白坐在許詡身旁,伸手揉了揉疲憊的眉心。許詡小聲問:「昨天沒睡好?」

季白瞥她一眼,不答反問:「你呢?」

「我還可以。」

「那就行。」他沒頭沒腦說了句,頭靠著車壁,閉上眼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頭一歪,靠在許詡肩膀上。許詡抬頭看沒人注意到這邊,調整了一下坐姿,坐得更直了,讓他能更舒服的靠著自己。

季白低著頭,嘴角微不可見的揚起:老婆,昨天我可是又陪了你一晚上。

——

木巴鎮毗鄰江邊,河岸邊停著幾台正在車水淘金的大船,許多簡易工棚沿江而立。村舍都聚集在河堤之後,錯落而密集。燥熱的空氣里,有淡淡的水腥味,也有甘蔗的甜味。

按照專案組掌握的資料,這個村落至少有二十多名年輕女性,被販賣到中國境內。因為這一批被解救的緬女,還在跟緬方辦理交接。專案組眾人拿著紙面資料,走訪了其中幾戶家庭。

很快有了發現。

雖然有幾家支支吾吾推說,女兒只是外出打工,什麼都不知道,拒絕再交談;但也有四戶家庭看到女兒在中國的照片,痛哭流涕。經指認,都是本鎮相同的兩名青年,為女兒介紹工作,然後就一去不復返。

人證物證俱在,老天彷彿也幫著專案組。很快,提薩根據村民提供的線索,帶著一個排的士兵,突襲了江邊一家餐館,成功抓獲了這兩名人販。一起被捕的,還有兩名中國人。經一名村民指認,這兩人也曾出現在村子裡,有一次還是他們直接帶緬女去中國的。

提薩的人可不像中國警方文明執法,揪著四個人就跪在餐廳前,一頓暴打,才押回來給專案組點收。這個收穫讓專案組眾人興奮異常。專案組長是一位副廳級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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