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誰也沒料到,趙魄主力會在正月初五掉頭,直撲青侖城。

全軍暫歇的大胥軍隊沒想到,甚至連步千洐都沒想到。因為調集重兵強攻一個城市,並不符合趙魄現在保存實力、開展消耗戰的總體方略。

除非是為了其他目的。

譬如奪下青侖重鎮鼓舞士氣;

譬如活捉當今大胥軍中最耀眼最強悍的新星——步千洐。

初五子夜時分,超過五萬大軍在百里外的冰原中冒頭,步千洐布置在外圍的斥候幾乎死傷殆盡,才將大軍來襲的消息帶回。

「多少兵力?」步千洐披著軍袍,坐在指揮所的正廳里。屋內已燈火通明,破月立在他身旁,心頭已是重重一沉。

「太多了。」斥候啞著嗓子答道,「至少超過四萬。最快後日能到青侖。」

在座諸將聞言皆驚,面面相覷。

「將軍,怎麼辦?」劉奪魁如今已是步千洐左臂右膀。

「立刻派人出城通報趙將軍。」步千洐沉聲道,「點齊三軍,今晚開始,加築防務、後日天明迎敵。」

從這夜起,步千洐就沒回過新房。破月每次去城樓,都看到軍士們挖壕溝、布城防,忙得四腳朝天。到了大戰前夜,步千洐卻抽空回到家裡,讓她收拾行裝,一起到城樓上。

破月見他滿面風塵、眼眶凹陷,眼睛卻亮得像星子,不由得又心疼又喜愛。柔聲道:「我願意呆在你身邊,讓你隨時可以看到。但是我想保護你的心,跟你是一樣的。」

步千洐原本兀自出神想著城防,一聽這句話,整個人都定住。破月笑笑朝前走去,他愣了片刻,快步追上去。

「娘子的話……」他的聲音低得像輕風從耳邊吹過,隱隱帶著熱氣,「夫君不敢不從。」

破月伸指在他額頭一戳:「油嘴滑舌。」

他奇道:「不油啊,你嘗嘗。」低頭作勢要吻。破月驚見不遠處士兵看過來,嚇得一把將他推開。

兩人一路說說笑笑到了城樓。步千洐緊繃多日的心情,因為破月舒緩不少,立刻就覺得困了。破月陪著他睡下,等他睡實了,才起身到了城垛邊。只見城外冰原,已挖築數道深暗的深壕;城樓上擂具、火油,擺得滿滿登登。曠野里寂靜無風,要很用心,才能聽到極遙遠的地方,隱隱傳來紛沓的鐵蹄。

破月一躍而起,靠坐在殘舊城垛上。單手拔出百破刀,刀鋒在月色下幽暗如水,一如主人此刻平靜的心。

沒什麼可懼的。她想,他保護這座城。她保護他。

天色剛明,前哨便傳來消息,大軍已至十里之外。步千洐負手站在城樓正中,鐵鐫般的濃眉傲氣昂然:「全城將士都聽好了:叛軍不識好歹,大過年的非要來攪合。咱們也不能心慈手軟。都給我往死的打,讓他們記住,猛虎營守的青侖城,不是他們的老巢,而是有去無回閻羅殿!」

他內力充盈,沉厚的聲音幾乎響徹大半個城池。兵士們見主將如此神勇,登時群情激昂。又聽他語言詼諧,哈哈大笑後齊聲高喊:「步閻羅」、「步閻羅」!

熱烈的聲浪幾乎要將城樓掀翻,破月安靜站在角樓里,透過小窗,目不轉睛望著他高大修長的背影。

一個時辰後。

青色的大軍,像雨後春筍,密密麻麻侵襲蔓延。與之前遇到的每一支青侖軍不同,他們的軍裝簇新而統一,他們組成的戰線極平整的向前推移,顯示出沉穩嚴明的行軍作風。

當至少五千青侖軍登上城外平原後,一面黛青色大旗,上綉獨角神獸,呼呼迎風招展,出現在眾人視線里。

「青侖王旗!」劉奪魁低聲驚呼。

眾將俱是怔然,步千洐不動聲色握緊刀柄。王旗在此,意味著趙魄就在攻城部隊中。果然,不多時,十架戰車疾疾從後方駛來。正中的戰車上一人身著明光鎧,高大魁梧,負手靜立。多半就是趙魄。

「都聽好了,活捉趙魄者,原地擢升五級!殺趙魄者,原地擢升三級!」步千洐忽然朗聲大笑,聲震長空,「猛虎營的將士們,這可是老天賜給咱們升官發財的機會,殺了趙魄,給帝京和皇上送上新年賀禮!」

原本王旗出現,城樓上的將士難免有些忐忑。可聽步千洐一說,膽怯瞬間變成了豪情,「活捉趙魄」的呼喊聲此起彼伏。

當趙魄的車駕在城樓下三百步遠停下時,聽到的就是隱隱的、毫不客氣的叫罵。他心底升起怒意,但片刻就平靜。他看一眼身旁副將,副將點點頭,打了個手勢,身後數十名大嗓門的士兵齊聲高喊:「步千洐!吾王昔日與你有金蘭之誼,時常想念。又賞識你曠世之才,實不忍兵臨城下、生靈塗炭。胥帝昏庸、窮兵黷武,決非明主。只要你舉兵投誠,吾王願以胥王拜之,兄弟二人共坐江山!」

城樓上將士聽得分明,盡皆嘩然。本來趙魄勸降,只會招來大伙兒不屑恥笑。可他提到與步千洐是結義兄弟,卻叫大伙兒大吃一驚,都看著步千洐。

破月在心中將趙魄罵得狗血淋頭——這還結義兄弟?分明是要置步千洐於死地!忘恩負義的狗東西!

只聽那些青侖兵又喊道:「吾王知步將軍忠肝義膽,然大丈夫頂天立地,求的不就是建立一番不世偉業嗎?步將軍,吾王願意退兵百里,給你一日斟酌。望你不負義兄所望,棄暗投明!」

「不必。」清清朗朗的聲音,如在耳邊靜述,卻偏偏叫城樓上下數萬人聽得分明。比之幾十青侖士兵扯著嗓子的呼喊,不知牛氣多少倍。就連趙魄都聽得心頭一驚。

日光在步千洐的盔甲鍍上燦爛的金邊,他負手而立,冷眼遙遙望著趙魄,淡道:「趙魄,昔日我當你孤弱奴隸,不忍見官差欺凌,這才出手相助,又與你意氣相投,結為兄弟。然你如今背叛大胥、自立為王,我步千洐沒有你這樣的兄弟。一日?不必,現下我便與你割袍斷義,今後沙場相見,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城樓上刀光一閃,半片衣袍緩緩飄落。守城軍士靜默片刻後,爆發出震天的叫好聲。

趙魄雙手緊抓車轅,厲喝道:「攻城!」

「攻城!」數萬青侖軍齊聲大吼,只震得城池都要晃上一晃。

「且慢!」一聲清嘯穿雲破風,竟不輸萬人齊吼的聲勢。三軍悚然一靜,還未聽得下文,忽聽尖哨破空之聲,一枝箭矢如流星自城樓上疾疾滑落,穿越數百步竟勢頭不減,朝趙魄車駕直撲過來!

「王!」

「王!」

車駕旁數人驚呼出聲,趙魄只見一道銀光朝面門撲來,然他反應亦是奇快,驟然一側身,只聽「咚」一聲響,那箭矢巨顫著釘入身後粗大的旗杆里。

「背叛大胥者,殺無赦!」步千洐厲喝道。青侖三軍盡皆變色,大胥軍士歡聲雷動。

**

夜色徐徐降臨,一彎新月如鉤。

在連續兩天一夜的攻擊後,青侖人終於也疲憊了,原地安營紮寨。城樓下屍身堆積如山,如人間煉獄,誰都不想多看一眼。前幾日修築如新的城垛,業已殘破大半。

子夜時分,不管是大胥軍,還是青侖軍,都是靜悄悄的。抓緊難得的時間休憩,迎接天明後新一輪戰鬥。

步千洐坐在一方無人的城垛,破月坐在他懷裡。

「你總勸我走。現下想走也走不了。」步千洐握著她的手,輕輕的捏著她細小的關節。只有在她面前,他才會說出這樣的話。

「那不同。」破月柔聲道,「當日將領如雲不差你一個,我自然勸你全身而退。如今你是全城將士的砥柱,是趙魄的眼中釘,也是大胥軍隊的象徵,怎麼能走!咱們要打得趙魄這老小子滿地找牙!」

她的話實在乖順討喜,步千洐聽得豪氣頓生,將她摟緊低語道:「我斷不會叫娘子失望。」

「你已經派出信使,援軍何時能到?」破月問。

「慢七八日,快則四五日。」步千洐輕笑答道,「守個十天半月又有何難?人人都說趙魄當世名將,我倒要看看,他能否從我手裡,奪走這青侖城!」

「那個……現在冰天雪地,援軍萬一來得晚怎麼辦?」破月擔憂。

步千洐瞧她神色緊張,便將臉與她一貼,伸出舌頭舔了舔她的唇,啞著嗓子道:「月兒,若真有城破一日,我便什麼都不顧了,只管帶著你逃命……」

這話要是別人聽了,準會罵步千洐是貪生怕死的混蛋。可破月身為老婆,要的就是這答案,嘆息著點了點頭,步千洐重重已含住了她的唇。

之後五日,趙魄不斷調兵遣將,派出生力軍攻城。步千洐所率猛虎營一萬七千人,折損六千;守城器具消耗過半;城池依然牢牢掌握在大胥軍手中。

第六日夜,步千洐忽的一改嚴防死守策略,派一千死士出城,斬敵兩千餘人。趙魄大怒,天明後加一倍兵力攻城。未料步千洐昨日死士根本是疑兵,實則在城外壕溝中搬運數壇火油,以蠟封口不讓氣味外揚,再派工兵扮死屍潛伏其中。次日青侖君攻城,城樓上大胥軍投下火石,瞬間火焰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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