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帝京之變,帶給後世的影響,不僅僅是殘破的宮城、徇國而死的后妃,也不僅是一場戰役的勝負。此役之後,青侖叛軍聲勢大振,彷彿衰弱的病人忽然振作,投奔者甚眾,不出兩個月,又壯大到十萬餘人;而在大胥士兵心裡,無疑對趙魄存了幾分莫名的恐懼,也生出了仇恨——因為在武人心中至高無上的帝都,被趙魄一賤奴荼毒。

軍中早有堅持廢除奴隸制的聲音,也隨著戰局推進,越演越烈。然而趙魄哪裡還滿足於獲得公平的身份,他已開始秘密籌建青侖國,此乃後話。

這日破月隨皇帝入了宮,處處可見殘垣斷壁、屍首分離。皇帝倒還心平氣和,坐在勤昭殿染血的龍椅上,聽各路臣子彙報戰後情況。破月和慕容隨侍左右。不多時,大殿下慕容瀾也來了,原來他之前在青州查探水務,收到消息馬上趕了回來。

城內事項安置完畢,皇帝沉聲道:「慕容瀾、慕容湛、顏破月聽旨。」三人立刻跪倒。破月最不喜歡的就是這種至高無上的聖旨,不能拒絕、無法預知。

「慕容瀾為北路軍元帥,慕容湛為監軍。顏破月護駕有功,封鎮北將軍。你們速去北路軍中,讓那個不肖子給我滾回來!此次北路軍如此疏忽釀成大錯,瀾兒,你給我查個清清楚楚,決不輕饒!」

三人接旨,皇帝撫了撫額頭正要讓他們退下,忽聽顏破月清亮的聲音道:「皇上,我……末將能不能不要賞賜?求一件別的?」

皇帝抬眸靜靜看她一眼,對慕容湛二人道:「你們都退下。」

殿中人瞬間退了個乾乾淨淨,慕容湛的師父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站在皇帝身後,沉默不語。

皇帝喝了口熱茶,靜靜打量著顏破月。足足一炷香時間的靜默,破月眼觀鼻鼻觀心,可後背還是微微出了一層汗。

「你想求什麼?」

破月拜倒:「北路軍前鋒將軍步千洐對皇上忠心耿耿,並無過錯,求皇上賜他無罪平安!」

皇帝靜默片刻,笑了:「他若無罪,瀾兒自會查的清清楚楚。」

破月十指緊握成拳,依舊堅持:「他是第一個察覺帝京有異,讓我趕回來相救。求皇上下旨,恕他無罪。」

破月知道,有些事,不用說的太明白。此次慕容充犯事,皇帝讓慕容瀾去查,顯然是給了慕容瀾機會,將慕容充的黨羽一網打盡。慕容瀾會做得多絕,皇帝不可能不知道啊!往深里一想,皇帝或許已經放棄了慕容充吧?或許這次青侖之戰,本就是他觀察皇子、選擇儲君的機會。而步千洐是這次戰鬥的前鋒,慕容瀾當年又對步千洐心懷不滿,怎麼會放過?

她對這些宮闈秘事知道得不多,可有關步千洐,她的腦子轉得都好像比平時快。也可能是她瞎想了,關心則亂。

皇帝看著她深深低伏的纖細腰身。不知為何,他感覺不到她的謙恭,卻感覺到沉默的固執。她垂著頭,露出頸後一段柔白滑膩的線條,偏偏十分緊繃,令他輕而易舉分辨出她看似鎮定,其實充滿了緊張。

「你與湛兒,為何失和?」皇帝忽然問。

破月吃了一驚。只將頭伏低:「求皇上恕罪!是我行為不端有失賢德,導致與誠王失和。誠王這才給了我一紙和離文書。誠王人中龍鳳,自該與世上最好的女子結為連理。我已是粗陋武人,如何配得起誠王!」她的確真心實意覺得對不住慕容湛,說到後頭,帶著滿滿的愧疚。

皇帝沉吟不語。她若此刻跟他扯什麼早於步千洐定情、與慕容湛不過掩人耳目,皇帝興許會大發雷霆。可她只將所有過錯攬在自己身上,絲毫不提內情,反而合了皇帝胃口,心想她倒也是個知道進退的女子。

「你起來吧。」皇帝淡道,「朕也知道強扭的瓜不甜。湛兒的婚事,朕自有主張。」

破月站起來,神色一松:「謝皇上。」

皇帝神色已有些疲憊:「退下吧。」

破月往後退了幾步又停住,掙扎片刻抬頭道:「皇上,你還沒給我恕步千洐無罪的旨意。」

皇帝便笑了:「倒是得寸進尺了。傳朕口諭:恕步千洐無罪。」

破月驚喜跪倒:「多謝皇上!」然後不動。

皇上見她還是不動,挑眉。破月遲疑片刻還是道:「皇上,你不寫個書面的聖旨給我嗎?」

皇帝一愣,忽的朗聲大笑:「朕金口玉言,你便去傳朕口諭,瀾兒不敢造次。勿要再廢話,去吧。」

破月退出了勤昭殿,皇帝對師父道:「告訴暗衛,這兩個人,不用殺了。」

師父遲疑片刻,答道:「是。」

破月一出了勤昭殿,便見一道灰白身影靜靜矗立在宮牆邊。見到她出來,他幾乎是立刻迎上來。略有些憔悴的俊顏上神情關切:「……皇兄沒有為難你吧?」

破月搖頭,笑道:「沒有。他說讓我傳他口諭,賜步千洐無罪。」

慕容湛眸色一柔:「其實今日回來時在馬車上,我已經求過了。皇兄給了我手諭。」他沒說出口的是,他也拿救駕的功勞,換皇帝對步千洐和破月二人的寬恕。皇帝只是搖頭罵他痴。

破月一愣,心想也是,自己一直想著為步千洐做點什麼,卻忘了還有慕容湛這個強援。

「咱們明日便動身往北路軍中。」慕容湛道,「如今帝京也不太平……你隨我回王府住一晚吧?」

破月一怔,笑道:「好。你先回王府,我難得回來,還要去探訪一個朋友。明日什麼時候動身?在哪裡見面?」

慕容湛靜靜望著她,知她是避嫌不願意與自己獨處,心中略有些難過,卻也覺得這樣更妥。兩人一起走到宮門外便分手。破月一路直行,沒有回頭。慕容湛站在原地,瞧著她的背影走遠,這才策馬疾行而去。

破月其實無處可去,在街上晃了半天,便去了清心教在帝京的分舵。在那裡睡了一個晚上,第二日到了時辰,便去尋慕容湛。

慕容瀾約莫急著去收拾慕容充,一行人走得很快,不出半月,便到了麟右城。這一路大家都是騎馬,破月並沒和慕容湛說上幾句話。只是沿途吃飯,時不時有她喜歡的菜色奉上;夜裡住宿,亦有護衛為她值夜;天氣冷暖變化,慕容湛的隨扈會將她留在王府的狐裘手爐及時送上。破月不好說什麼,只對隨扈道,自己並非嬌弱女子,不需如此細緻照料,讓他代替自己謝謝誠王。隨扈只是笑說要致謝請您自個兒去。

破月遠遠望著慕容湛立在馬上的身影,只得策馬過去,將對隨扈的說辭再講了一番。慕容湛回眸淡笑:「你是我嫂嫂,沿路艱辛,若是有差池,我如何跟大哥交代。這些不過舉手之勞,慕容湛亦無它意,你不必介懷。」

破月只能點頭退開,不再糾纏這個話題。她只是覺得,自從上次步千洐跟慕容湛談過後,他似乎有了很大的變化。面對自己的時候,變得很平和,也很冷靜。昔日那個壓抑而愧疚的說中意自己的男子,似乎已經死去。可她不知道,剩下的是什麼?

他們抵達麟右城這日,城門之外,慕容充以下將士,跪了一地。慕容瀾當眾宣讀了聖旨,將慕容充「請」上了回帝京的馬車,同時將慕容充所有心腹和謀士全部收押。

破月策馬立在人群里,遠遠便見步千洐跪在人群中,頭埋得很低。士兵們上來綁了許多人,到他身邊時,卻繞了過去。他似乎有些驚訝的抬頭,先看到了慕容湛,然後看到了她,眼神便有些異樣了。

及至一切處置完畢,人群退去,他靜靜立在原地,看著她走近,眉宇間慢慢浮現喜色。破月揚手將皇帝的手諭砸在他身上:「我和慕容求來的。」

慕容站在她身後,望著步千洐笑。

步千洐打開手諭一看,笑容逐漸放大,一把將她抱起轉了個圈:「原來你去了帝京,幹了如此大事!」

破月笑道:「其實也是運氣。你看你殺兩萬人,也不如去救一人。」

步千洐聞言淡笑:「在我心裡,千萬將士的命,卻比那一人的命許多。」

這話有點大逆不道,破月不由得回頭看向慕容湛,卻只望見個靜靜走遠的背影。

步千洐握著她的手,靜靜看了許久,牽著她一直走回指揮所的房間。沿途眾將士見兩人相攜而行,不由得側目。破月略有些尷尬,想要掙扎,卻被他握得死緊。抬眸一看,他的側臉亦是浮現薄紅,心頭好笑,也便隨他去了。

一回到房間,步千洐「砰」一聲關上門,低頭靜靜看著她。破月被他盯得不自在,雖分離一個多月,心裡很思念他,嘴上卻裝作不太在意道:「現下知道我厲害了吧?你若再惹我生氣,我自有去處……」

話沒說話,已被他一把抱住,狠狠朝嘴唇吻下來。這是個非常激烈的吻,他用力吸吮著她的唇舌,大手瘋狂的在她身上遊走。破月一聲嚶嚀,便被他推倒在床上。

「我都知道……」步千洐雙手撐在她身側,將她鎖在自己身下,「你再不歸,我只能天涯海角去尋了。」

「你是不是猜到我去了帝京?」

步千洐「嗯」了一聲,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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