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野喧囂人聲,飄飄渺渺鑽入耳中,似近似遠,已聽不分明。
唯有四目凝視,湛若秋水,默默無言。
「嬸嬸,王叔他身體剛剛大好,你們還是去馬車上說話罷。」慕容充看看他二人,語氣輕快的建議。
破月一凜:「你的傷沒事吧?快上馬車。」
「好。」慕容湛幾乎是立刻答道,話一出口,才察覺自己的渾渾噩噩。
如同曾經與她的朝朝暮暮,總是恍恍惚惚,回首一看,才知那是平靜無聲的醉生夢死。
帝京專程趕製的馬車,精緻寬敞得不可思議。
車簾放下,破月端坐在一角,微笑平和。
慕容只與她對坐了半刻,便覺無法繼續,起身笑道:「先喝點茶。」提起水壺,卻發現手微微的抖,靜默片刻,才能平平穩穩。
「大哥呢?」他背對著她。
「他便在城中。」破月提到步千洐,心已全然落到實處。
「太好了。」他端著茶轉身,放一杯在她面前,一眼便瞥見她露在寬袖外纖纖十指,晶瑩剔透。
「為何去了這麼久?」他端起茶,大袖掩面,滾燙入喉,心神微定。
破月摸上茶杯,卻被燙得指尖發麻,連忙抓了抓自己耳朵。慕容放下空空的茶杯,面沉如水看著她。她看得分明,心下奇怪——他喝得如此滾燙。
「路上出了些差池,好在有驚無險。」她微笑,「待入城之後,讓阿步同你詳說。」
他點點頭。
再次相對無言。
破月盯著面前茶杯中微漾的水面,忽然想,她還是先回城中吧。
正欲起身告辭,忽聽他開口。
聲如靜水,偏有清風拂過,漣漪輕顫。
「你們……定情了嗎?」
破月的手悄無聲息的抓緊袖子。
「嗯。」
又是靜默。
他的眉目很平靜,也很柔和,沒有半點波瀾起伏,似朝陽澄湛,也似死水沉靜。
「對不住。我一走這麼久,皇帝有沒有為難你?」破月柔聲問,心裡滿是愧疚。
「沒有。皇兄怎麼會為難我。」他幾乎立刻答道。
「……那就好。」
片刻後,馬車外傳來人聲。
「殿下,馬上就到湖蘇城了。」
「知道了。」慕容湛靜靜答道。
破月起身:「我先回城中,我是突然出城的,大伙兒估計很憂心。小容,一會兒見。」
「好。你……留神。」
「好的。」她掀開車簾躍下,頃刻人已走遠。
車簾再次被挑起,慕容充探頭進來:「嬸嬸怎麼走了?」
慕容湛正靜靜望著她半點沒動的那杯茶水,聞言緩緩抬頭。
「充兒,我與她已和離。今後她不是你嬸嬸,無須再問。」
慕容充一怔,答道:「是。我知道了。」
頭頂是明晃晃的日光,腳下是堆積如山的屍首,士兵們宛如川流入海往城門處越聚越多。破月先是快步疾行,到後來越走越快,臨近城門處,已是提氣躍起,左撲右閃頃刻已入了城。
翻上登城道,迎面便見劉奪魁大大的笑容,他轉身就往城樓跑:「將軍、將軍,她回來了。」
破月精神一振,三兩步竄上城樓。忽的心底閃過個念頭——原來她行得這麼快,只為早點見到他。
城樓上一人負手靜立,聽到聲響急急回頭,一看到她,英俊的面容明顯一松。她忽然很想撲進他懷裡,但不等她主動,他已快步搶過來,一把將她摟進懷裡。
城樓上,劉奪魁等人盡皆側目,悄無聲息的紛紛走遠了幾步。
「敵軍將領抓到了。」破月沖他眨眨眼。
他微微一笑,似乎並不在意,只抬起有些冰涼的手,摸摸她的臉頰。
指腹的力道似乎重了一丁點,她有點癢,有點微痛。
「好在你完好無缺的回來。否則,我只能屠了四千青侖俘虜,方泄心頭之恨。以後不要亂跑。」
破月一怔,望著他深黑得彷彿無底洞般的眸。
還是平時開玩笑的語氣,可她怎麼從他的聲音中,聽出了幾分冷漠?
就好像如果她出了事,他……真的會屠了四千人。
她心底失笑——他這種大仁大義的人,怎麼會有這麼離譜的念頭?
她忽略了心頭的異樣,微笑道:「阿步,小容來了,此刻就在城外。二殿下也來了。」
步千洐眸中浮現明亮的笑意。
「傳令!」步千洐提起真氣,洪亮的聲音瞬間響徹城門內外,「開城門,迎接誠王殿下、二殿下!」
落日金光點綴在滿地屍血上,殘忍、詭異而隆重。
城門洞開,步千洐、劉奪魁以下,全城守軍、百姓,從城門,一直跪到視野不可及的長街盡頭。
兩位王爺的親衛,皆是鮮衣怒馬,立於官道兩旁。正中兩騎高大駿馬,于軍隊簇擁下,緩緩朝城門處來。
距離城門幾步遠,慕容湛勒馬停步,不再上前。慕容充獨自策馬行到城門下,目光緩緩環顧一周。
「諸位將士請起!」慕容充揚聲道,「諸位擊退數倍敵軍,獲此大捷,著實辛苦了。本王身為全軍統帥,必將上奏父皇,為此役中將士請功!」
「多謝殿下!」城門內外,歡呼一片。
慕容充微微一笑,策馬行至步千洐和劉奪魁面前。在他入城之前,已先行派人探明了一切。所以知道,城中真正的指揮,是步千洐。
「步千洐,此役你居功至偉。本王會向父皇請旨,薦你為安北將軍。」他朗聲道。
「謝殿下!」步千洐拜倒,神色平靜。他歷經磨難,如今身負絕世武藝,倒不是很在意品級。只是如今國家有難,他下意識不想棄之不管。
他身後劉奪魁諸將,均齊聲歡呼。破月在他身後,則是喜憂參半。喜的是安北將軍亦是五品,他恢複了原先的品級。憂的是如今兵荒馬亂,他還是走上了從軍的路,卻不知前途是好是壞。
慕容充點了點頭,便策馬進了城。
步千洐和破月抬著頭,望著緩緩驅馬過來那人。許多將士也望著他,望著經過青侖奴戰爭,聲名鵲起的安國將軍、誠王慕容湛。
卻見他筆直行到城門處,就此停步,翻身下馬。
他單膝跪下,於眾目睽睽下扶起拜倒在地的步千洐。步千洐反手握住他的胳膊。兩人靜靜凝視片刻,眸中都有了笑意,張開雙臂,緊緊擁抱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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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兒,你先回去。我與小容說會兒話。」步千洐丟下這句話,便與慕容湛並肩走了。
月朗星疏,步千洐與慕容沿著城牆緩緩而行。偶有巡邏士兵,撞見兩人,大氣也不敢出,恭敬的避讓。
「如此說來,那唐卿是個病秧子,卻十分能征善戰?」慕容湛沉吟道。
步千洐點頭:「是個厲害角色。」
兩人足足聊了一個時辰,步千洐將這一行經歷細細道與容湛,只掠過破月與他的□不提。
「大哥此行應禍得福,練成神功。」慕容湛含笑道,「小弟今後再不是大哥對手。改日大哥多多與我拆招,叫我也瞧瞧君和武功,到底厲害在何處。」
步千洐微微一笑:「那是自然。你若是想學,拜我為師,我必傾囊相授。」
慕容湛失笑:「平白矮了個輩分,容我思量斟酌。」
兩人對視而笑,恰好已走到東城門。步千洐抬眸一望,將慕容肩膀一勾:「前方有家酒肆,去喝酒罷。」
慕容湛點點頭,轉身對隔著數步跟隨的暗衛道:「去我馬車上,取些好酒來。」轉頭又道:「尋常酒館的酒,只怕你喝著淡味。我車上一直存著幾壇,等你開封。」
步千洐挑眉:「還是你上道,甚好。」
已近子時,小酒肆早就打烊。
兩人上了閣樓,一個坐在榻上,一個倚在窗邊,對月而飲。酒肆老闆送來些小菜,便立刻退了出去。
或許是方才聊了太多,一時兩人都未說話。半晌後,步千洐收回放得極遠的目光,轉頭直視慕容。
「小容,我與月兒好了。」
慕容面色平靜,露出個微笑:「方才在城外,月兒已告知我了。恭喜!」
步千洐舉起酒杯,一飲而盡,眸色幽深的盯著他:「對不住。」
慕容輕輕搖頭:「大哥說哪裡的話?你二人本就……情投意合。我當日……」他深吸一口氣:「我當日也只因朝夕相處,她又姿容出眾。小弟我……我從未跟女子相處過,才會……才會對她有些不舍。如今這念想早淡了,大哥千萬不要放在心上。以後我自敬重她為嫂嫂,若再妄動念頭,便叫我五雷轟頂,身首異處。」
步千洐靜靜注視他片刻,點點頭:「喝酒罷。」
夜風清涼,酒意醉人。
步千洐因為慕容的話,心裡隱隱發痛。他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