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夜色悄深,步千洐和破月並肩而立,望著數丈外的暗黑如伏獸的巍峨城牆。

破月道:「此處曾是大胥故土,若是進城後遇到不平事,你切莫衝動行事。畢竟這裡是君和,比不得青侖城。」

步千洐柔聲道:「你將我看牢了便是。」牽起她的手,兩人趁著夜色,往城樓下奔去。

破月之前的輕功只能說平平,這一路得步千洐手把手的教導,亦是大有進益。兩人悄無聲息的貼在城牆根下。

城樓有五丈高,兩人單憑自己的內力,都躍不上去。步千洐打了個手勢,破月點點頭,兩人同時縱身躍起。

待躍到兩丈高,破月已是力竭,步千洐一腳踏在她肩頭,借力又躍起三丈多高,穩穩落在了城樓上。

破月直直墜下落地,等了片刻,便見一條長繩沿城牆抖落。她攀援而上,剛躍上城樓,便被步千洐摟進懷裡。

「心疼死我了。」他低聲狹促道。

破月忍著笑,只見前方几名士兵垂眸靠在城垛上,不知是睡著了還是被他點了穴。兩人相攜躍下登城道,未驚動任何人,潛入了城裡。

天明時分,步千洐和破月走在街頭,對望一眼,俱是笑意盎然。

步千洐穿著件灰色織錦上杉,與大胥類似,也是寬袍長袖,宛若層雲疊嶂、姿容翩翩。腰間束一根青帶,更顯腰身窄瘦有力。□卻不是大胥常見的袍子,而是條利落的黑色長褲,愈發顯得身體修長挺拔。

破月的女裝與他類似,湖綠上杉、暗色長褲,腰束得極緊,連她這柔弱的長相,都顯出幾分颯爽。

滿街人都是如此穿著,放眼望去,整個城池顯得生機勃勃。

慈州,當年大胥割讓給君和的八州之一。破月和千洐原都以為,踏上這片淪陷的國土,會看到焦土遍地、民不聊生。未料逛了半日,未見任何不平事,只見熱鬧和安詳。即便在一些老人臉上,也未看到亡國奴的痛楚。

「莫非……他們將大胥子民都遷去了別處?」破月遲疑道。

步千洐搖頭,他聽見不少人說話帶著大胥口音,顯然曾是大胥子民。

兩人行到一處麵攤,一碗面才一文錢,比當日破月的麵攤還要便宜一半,可見民生安泰物價低廉。

兩人正警惕的吃著面,忽見一個彪壯大漢走過來,嘭然坐下:「一碗牛肉麵。」

老闆笑嘻嘻走過去道:「薛五,你已經賒了五碗面,小本生意,不可再賒賬了。」

大漢面頰一紅:「明日我領了工錢,便補給你。」

老闆還是不肯,那大漢怒了,一把抓住瘦弱老闆的衣領:「我說了明日便補給你!」聲如洪鐘,震得人耳朵發麻。破月按住步千洐的手腕,他嘴角微彎,示意自己不會多管閑事。

未料旁邊卻有人衝過去勸架,還不止一個。吃面的、賣包子的、還有路過的行人,幾個人都衝過去。

「有話好說,動什麼手啊!」

「就是,快放了老闆。薛五,你別欺負老實人……」

眾人三言兩語,薛五紅著臉鬆開老闆。旁邊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丟下一枚銅錢,對老闆道:「他沒誑你,明日便領了工錢。薛五,明日記得還我錢。」薛五點點頭,悶悶的朝老闆做了個揖。老闆也有些不好意思,飛快的端了碗面過來,上面還加了個蛋。

眾人散去,早市又是一片和諧。

步千洐自小到大,見慣了恃強凌弱,還從未遇到如此和諧的場景,不由得笑了:「這些人很好。若是天下人人如此,哪裡還會有什麼紛爭!」

破月喝了口麵湯,道:「我以前也到過一個地方,那裡的人跟他們一樣,很和善。我以為不會有第二個這樣的地方,卻原來今日碰到了。」

「以前?哪裡?」

「成都。」

「成都?從未聽聞。」步千洐挑眉。

破月笑而不答。

兩人又在城中行了半個時辰,還真沒遇上任何不平事,處處一派祥和。倒叫步千洐這滿心家國故土的大俠毫無用武之地。傍晚的時候,步千洐問了當地人,便帶破月尋到了一處有名的飯店。兩人要了個臨湖的二樓雅間。正值初夏,冰湖初融,碧波清寒,岸邊垂柳迎風蕩漾,湖光山色靜美宜人。破月倚在欄杆上,望著廣袤的原野,聽到湖邊行人的歡聲笑語,只想起四個字:天下太平。

步千洐貪杯,小二一送上當地美酒,就抱著喝了半壇。此時酒意微醺,他抬頭便瞧見破月。晚霞金黃燦爛,她纖柔的腰身也鍍上一層金邊,玉一樣細緻的臉龐,蒙蒙的越發柔弱可愛。

步千洐平生第一回連酒都顧不上了,緩緩走過去,將她攔腰一抱,埋頭就要親。

破月掙扎:「別人會看到的!」

步千洐抱著她便往雅間里退,順勢將她抵在牆上十指緊扣,咬住她的唇,嘴裡的酒便灌了進去。破月嗆得咳嗽,他咬住她的舌尖,任酒液在兩人唇舌間流淌,一時分不清是她的香味,還是酒的香味。

正親得如膠似漆,步千洐忽的停住,緩緩回頭。

破月一愣,凝神靜氣,也聽到了聲響。

步千洐察覺到門口的人已經站了一會兒,只是他方才意亂情迷,才剛剛發現。他將破月擋在身後,低喝道:「閣下既已來了,何不現身?」

破月也暗自提氣。

片刻後,門被推開,清風灌入,一個削瘦的黑衣人默默走了進來。清秀而蒼白的臉龐上,漆黑的眸色寒氣逼人,薄唇卻暗紅如血。

他完全不管步千洐和破月的驚訝,徑自在桌前坐下,端起酒、閉上眼:「繼續,我等。」

步千洐牟然失笑,鬆開破月走過去。

「十三!」破月驚喜的跟上前。

唐十三這才睜眼看著他們,眸中笑意一閃而逝。

破月望著他,闊別一年,他竟似全無變化。唯一的不同是,穿著君和國的服飾。

「你怎會在此處?刑堂又有任務?」步千洐拍拍他的肩膀,唐十三抬起手,兩人手掌在空中有力交握,步千洐這才坐下。

「街上看到你們。」十三答道。

破月明白過來,她跟步千洐在異國自然毫無顧忌,招搖過市。大概恰好被十三撞見,尾隨過來。她貼著步千洐坐下,小聲補充:「那個……他也是君和國人。」

當日他說「我跟他一樣」,不正是說,自己跟靳斷鴻一樣嗎?破月當時還不太明白,後來仔細一想,雖然這個事實匪夷所思,卻是最合理的推測。今日在君和見到他,自然謎底揭曉。

步千洐長眉微挑,臉色一沉:「當真?」唐十三點點頭:「真。打不打?」他一躍而起,拔出長劍,臉上隱有喜色。

破月頓時哭笑不得。

感情家國讎恨,在他看來,難道比不過跟步千洐打一架暢快?真真是個極品武痴啊!

步千洐卻根本不買賬,抬眸看著他:「為何潛入大胥?」唐十三面無表情:「闖蕩江湖。」

「可曾背叛大胥?」步千洐緩緩問。

「不曾。」他淡道,末了破天荒耐著性子補了句,「我從不誑你。」

步千洐便不做聲了。

他還真沒誑過他。包括他是君和國人的事——回頭想想,他還從沒說過自己是大胥人。當年初識時,步千洐問他是哪裡人,他就不耐煩的抬手指了指北面。誰想到他指的是君和。

唐十三見無架可打,收劍回鞘,神色明顯黯淡幾分,這才望著破月:「你可好?」

破月點頭:「很好,你呢?」

「不大好,沒人打架。」

破月忍不住笑了,唐十三看著他兩人交握的手,目光滯了半瞬,緩緩點頭:「更配。」

破月一怔,步千洐沉默。

十三又看向步千洐:「打一架,你出氣。」

破月也看著步千洐,她知道他骨子裡還是個鐵血軍人,現下不僅師父是君和人,連最好的一個兄弟,也是君和人,心裡必定不舒服。她本就沒有這個時代人那麼強烈的國別觀念,想起無鳩峰上十三維護他二人,她更加不希望步千洐因為這個,失去唐十三這個真兄弟。

想到這裡,破月看著唐十三,未料在這個冰塊的眼中,看到了幾分緊張。

他也會緊張?怕步千洐恨自己?破月被他情緒感染,居然也有點緊張起來,小心翼翼望著沉默不語、臉色暗沉的步千洐。

片刻後,步千洐卻笑了,懶洋洋的,帶著點寵溺。

「跟我打?先打贏我女人再說。」

十三和破月同時一怔。

破月有點躍躍欲試的緊張,十三目光一斂:「會受傷。捨得?」

步千洐將鳴鴻塞到破月手裡,低笑:「她我自然捨不得,你的話……我可很捨得。」捏了捏破月臉頰的嫩肉:「好好打,別給我丟臉。」

十三的目光原本停在破月臉上,見狀緩緩移開目光,聲音還是淡淡的:「我捨不得。」

兩人隨十三下樓,走了一炷香時間,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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