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眼見一名官差一刀砍向那大漢的背,大漢怒喝一聲,竟徒手抓住刀刃,將官差連人帶刀扔了出去;另一官差瞅著空檔,一刀劈在那大漢手臂上。大漢吃痛,一個踉蹌倒在地上。眾官差蜂擁而上,拳打腳踢,相當狠厲。

「趙魄!你把那些女子藏在哪裡?」有官差拿刀柄狠狠敲他的頭。他頓時頭破血流,怒喝道:「不知!」

「郡守大人親自要的人,你敢窩藏!」另一人用刀比住他心口,彷彿再不招,就要將他開膛破肚。

那大漢滿臉滿身的血,卻哈哈笑道:「郡守?她們不過才十來歲,就要送給帝京做孌童?人我已盡數殺了,免得她們再受恥辱。」

「趙魄你個潑賴!」官差一腳狠狠踢在他腹部。

步千洐聽得分明,哪裡還忍得下?抱著破月縱身躍下,將破月鬆開,自己衝過去。

他三拳兩腳便將那些官差打得鼻青臉腫,癱在地上動彈不得。他抓起那趙魄的手:「兄弟請起!」

趙魄倒也硬氣,受了那麼多皮肉傷,一聲不吭的讓他拖著從地上站起來,朗聲道:「多謝!」

兩人正要說話,卻聽巷口又有官兵聲響傳來。

「他們在那裡!追!」

「走。」步千洐抓起那大漢,轉頭對破月道,「跟上。」

是夜。

這是青侖城裡相對貧瘠的東城中,一間破破爛爛的小酒館。巴掌大塊店面,統共也就步千洐他們一桌客人。

以步千洐和破月的身手,要擺脫官差簡直輕而易舉。倒是那趙魄見兩人疾行如飛,看得暗暗稱奇。一到了酒館中,他便深深拜倒:「多謝兄弟救命之恩!」

步千洐仔仔細細打量他,只見他生得極為魁梧,比自己還要高半個頭。方方正正一張臉上,粗眉虎目、挺鼻闊唇,即使此刻鼻青臉腫,亦是氣度豪邁,英武不凡。步千洐將他扶起道:「舉手之勞不足掛齒。只不知趙兄究竟如何惹上了官府?」

趙魄微微一笑,徐徐道來。

卻原來這趙魄是城中青侖奴頭領的長子,今年三十二歲。原本官府每年按二比一比例徵收成年青侖奴,他們也就忍了。

未料今年郡守大人不知從哪裡討的招,非要徵收十來歲的女娃娃。後來官府流出消息,說是要送到帝京當孌童。頭領本已經答應了,可趙魄看不過去,帶人殺死了押送女娃娃的官兵,將她們偷偷藏了起來。這才遭到官府追捕。

步千洐聽完,重重一拍桌面:「好!」他平生最喜結交真英雄、真好漢,當即道:「趙兄放心,我定當護送你回營寨,絕不叫人傷你半點毫毛。」

那趙魄略微苦澀的一笑,卻立刻昂然道:「今日能遇到兄弟這樣的大俠,趙魄雖死無憾。」

男人的情意迅速集結,兩雙虎目俱是亮光閃閃。破月見步千洐意氣風發,不由得想,他果然不是兒女情長的男人,叫人越看越恨!

步千洐遇到知己,哪能無酒?叫來小二,一摸荷包,卻想起早已空空如也。他清咳一聲,這才望向沉默坐在一旁的破月:「拿些碎銀來。」

破月神色冷冷的,摸出碎銀,重重放在桌面上。步千洐老臉一紅,拿過來給了小二。

因步千洐方才一直未介紹破月,趙魄也就沒打招呼。此時見她掌管步千洐錢銀,哪裡還有遲疑,朗笑道:「這位一定是弟妹,趙魄有禮!」

破月沖他嫣然一笑道:「趙大哥有禮。我不是他妻子,你誤會了。」

步千洐沉默不語,趙魄見兩人神色,還道是步千洐落花有意,破月流水無情,暗自好笑。

酒是個神奇的玩意兒,有了它,兩個平時看不對眼的男人,都能稱兄道弟。更何況他二人頗有些惺惺相惜相見恨晚的感覺。待到第二壇喝完,兩人聊軍事聊兵法聊天下大勢,頗為意氣相投,已是大哥小弟的叫了起來。

趙魄將酒罈重重一放:「小弟,今日你我二人有緣,不如結為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步千洐一擊掌:「極好!小弟也有此意!」

兩人搖搖晃晃站起來,便對著破破爛爛的窗戶外明月拜倒。破月在旁坐著不吭聲,步千洐卻忽然回頭,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便提起來,將她放在自己身旁地上。

他的眼神極深,看不懂他到底醉或未醉。破月想要掙脫他的手:「你幹什麼?」

「你也結拜。」步千洐的手如鐵鉗般抓得死緊,聲音也崩得緊緊的,「咱們結為……兄妹。」

「你去死!」破月狠狠一扭,從他手裡掙脫。趙魄哈哈大笑,拍拍步千洐肩膀:「老弟,世間唯情字難勘破,大丈夫休要婆婆媽媽!就隨她去!咱們再喝。」

這話簡直說在步千洐心坎上,也沒管破月了,又跟趙魄坐下對飲。破月見他已有三分醉意,心頭恨恨,悶悶不吭聲。

「眼見朝廷已結束對東南諸國用兵,顯然是要對君和國開戰了。」趙魄沉吟道,「卻不知君和會不會搶先一步?」

步千洐點頭:「若是開戰,青侖城首當其衝,十分兇險。」

「青侖城有三萬雄兵把守,固若金湯,君和韃子要想攻下,絕非易事。」

步千洐點點頭,想了想又道:「那倒未必。」

趙魄神色一凜:「二弟何出此言?」

步千洐道:「史書上記載,君和人用兵深諳『詭』道,我若是他們,必定派探子越過沙漠,潛入青侖。青侖雖守兵眾多,但糧草亦在城中,燒了糧草,只消圍困數日,不戰而降。」

「咱們有三萬大軍,君和韃子也占卜了便宜。」趙魄說得入神,竟從碗中拈出些飯粒,點在桌上道,「可派八千守北門、五千守南門……」他一一在桌上比划起來。

步千洐眼睛一亮:「想不到大哥也懂用兵。」他也拿出些飯粒,扮作君和國大軍,排兵布陣。

兩人你來我往,說得意氣風發。破月本來對兵道還挺感興趣,只是被步千洐擾得憂心,心想我心思紛亂,你卻同旁人聊打仗聊得神色飛揚。心頭恨恨的,不多時,竟迷迷糊糊趴在桌上睡著了。

步千洐見她睡著,立刻解下外袍,蓋在她肩頭。趙魄笑而不語。

半個時辰後。

「我若屯兵在此,待君和兵入城伏擊,你又當如何?」趙魄道。

步千洐靜靜一想,指向桌案一角:「大哥用兵精妙至此,小弟只能出此下策。只是……罷了,若小弟沒記錯,你屯兵處依山而建,地勢兇險……」

趙魄略帶得意的點頭。他雖是青侖人,自小酷愛兵法,已對青侖地形研究演練過多次,今日遇到步千洐,實在是頗為暢快。眼下終於將這個強敵逼到絕境,他如何不歡喜?

未料步千洐微一沉吟,抬首道:「我會派一隊軍中好手,從後面潛上山頂。如今雪雨天氣,泥石鬆動,只要藉助些開山工具,引石下山,山下屯兵,必然全軍覆沒!」

趙魄一驚,半陣不語。步千洐卻笑了:「只是借山而戰,談何容易?或許好手們還未潛上峰頂,便被大哥發覺。大哥對青侖了如指掌,真的打起來,小弟又哪裡有這麼多時間思考對策?這一戰,還是大哥贏了。」

趙魄聽得心花怒放,只覺得這個義弟才華橫溢,卻又不卑不亢,實在是難得的人才。心情激蕩下,兩人也不聊兵法了,大碗大碗飲酒。

不知過了多久。

步千洐倏然一驚,睜眼醒來。

他一抬頭,便見滿地的酒罈,趙魄仰面倒在榻上,打著呼嚕,徑自睡得沉穩。

他微微一笑,正要起身,忽覺左臂不能動彈。轉眸一看,立刻定住。

原來是破月趴在桌上,頭壓著他的手臂,睡得正香。

不知道是他飲醉了酒,無意識的去撫摸她的臉,被她壓住;抑或是她在夢中迷迷糊糊的靠近,安心睡在他的臂彎里。

夜色如此幽暗清冷,手臂上傳來些許溫熱和重量,如此溫柔依賴,竟讓步千洐酒意醒了大半,趁著月光獃獃的看著她,一動也不能動。

第二日破月醒來時,發覺自己躺在樓上的房間。她剛一推開門,步千洐站在門口,神色甚為平和:「走吧。」

「去哪兒?」

「趙魄的山寨。他們熟悉沙漠,幫我們打點行裝,事半功倍。」步千洐接過她手中的包袱,才發覺左臂還有些酸痛。他淡淡看她一眼,沉默不語。

趙魄早已在樓下等候,熟練的帶著他二人穿街過巷,輕而易舉避過官差。不出半個時辰,便到了青侖人聚集的山寨。

原來青侖城北部大片地區,依山而建,正是青侖族的祖屋所在。只見黃澄澄的土丘下,一間間圓頂木屋錯落有致,七色彩旗密密麻麻插在每一間屋頂,在風中飄揚。村中人不多,多是些老婦人和孩童,看到趙魄,孩子們都很高興的撲過來:「少頭領!」

趙魄哈哈大笑,帶步千洐兩人往寨中走。很快有十幾個青年人迎出來,穿著厚厚的粗布棉衣,赤著雙足,個個臉上有傷,看到趙魄,俱是驚喜交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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