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夜色再暗,也暗不過步千洐的眸色。

破月的目的雖是讓他心軟,卻也真情實意。此時見他一言不發將衣角抽離,破月的心頭一股寒氣上涌。

「顏破月,我對你已無情意。」他盯著她緩緩道,「望你就此回頭,君和之行,我一人足矣。」

破月從未戀愛,也從未被人如此直白的拒絕過,剎那隻覺腦子裡一片空白,反反覆復只有他那句話回蕩:

我對你已無情意。

顏破月,我對你已無半點情意。

「我與慕容並無夫妻之實……」破月顫聲道。

「住口。」步千洐面色陰沉得叫她心底再次發寒,「小容對你一往情深,你既已嫁他,今後須得好好待他,勿要辜負。」

破月心頭一沉,隱隱生疼間,忽然就明白了。

原來,不是因為誤會。

是因為兄弟情。大男人的兄弟情。

原來,步千洐對一個女人絕情的時候,可以絕情到這個地步。

「哈,步千洐!」破月全身發冷,聲音抑不住的顫抖,「你把我讓給他?你把我讓給慕容?你是我什麼人?你有什麼權利讓?你憑什麼替我和慕容做決定?我以為你是誤會,以為你也沒忘了我。卻原來你是為了慕容?我在你心中算什麼?好!你不要就不要,不要就拉倒,我等了你一年,仁至義盡!君和國我去定了,不用你管!」

她雖言辭狠厲,說到最後,卻也是帶了哭腔。步千洐還是頭回見到她如此咄咄逼人,只覺得原本已麻木的心肝,再次因她的絕望透頂,攪得陣陣刺痛。他一刻也不想呆在她身邊,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步千洐回到房間,未作絲毫停留,提起包袱,出了客棧,策馬疾行。此時正值四更天,夜色凄迷、大雪鋪天蓋地。他沖得很快,可顛簸的馬背、灰白的天地,茫茫彷彿望不見盡頭。

步千洐的心,忽的就如面前一朵朵孤單單的雪花,搖搖晃晃、碾落成泥。

他原以為,已經不在乎的。

山中一年,每日廢寢忘食,心頭對她的念想,也一日日淡了。待及那日見到慕容湛親吻破月,他更是死心的徹底。

慕容湛是何等矜持隱忍的人?步千洐比誰都清楚。能讓他主動親吻,只怕已愛到了骨子裡。

步千洐當日武功俱廢,自覺沒辦法保護破月。回想當日破月如果不是跟著他,又怎麼會在無鳩峰上差點墜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他思前想後,下定決心將破月託付給慕容。如今又見慕容對她暗生情愫,他做大哥的,當日既然已決意退出,如今豈有過河拆橋、橫刀奪愛的道理?

所以這次他回帝京,便已打定了主意,看一眼便走。

只是他步千洐一年時間便能得高人真傳、練成獨步天下的武藝,卻哪裡參得透情字?在誠王府外只望了她一眼,便足足有十來日心神恍惚。

那感覺是極淡的,已無當日的熱烈纏綿,只是極淡的。彷彿每時每刻都會想起她,想起她靜靜站在雪地里,想起她略帶失望和嘆息的聲音:「送他一壺酒。」

曾幾何時,調皮而堅強的月兒,也會有這樣落寞的聲音?

於是他故意忘了自己看一眼便走的決心,誠王府、軍營,他跟著她,只想著遠遠瞧上她一眼。

新年,他給自己的底線是新年。過完除夕,他便重返軍中,再不回頭。

未料顏朴淙忽然發難,教她察覺了自己的身份。

想起方才她可憐巴巴朝自己撒嬌的樣子,步千洐只覺得心頭又甜又痛。可他能如何?慕容那晚念叨著「月兒是大哥的,不是我的」,直直要捅入他的心裡去。慕容待他如此赤誠,強忍一腔愛意拱手相讓,他又豈能對他不住?

思及此處,他心意越發堅決,心想月兒對小容也不是全無情意。而她跟自己在一起的時間也短,當時她便說過,不一定跟自己成婚生子,她對自己的感情,自然也未到海枯石爛的地步。

假以時日,她必定回心轉意,夫妻倆琴瑟和諧。而他本就孤兒一個,就此混跡軍中浪跡天涯,只要知道他們平安幸福,又有何妨?

夜色孤寒,一騎絕塵,頭也不回往北去了。

行了半個晚上,天色微亮,便至一處荒蕪山林中。北部的林子都是禿禿的,望不見盡頭的黃色凍土,被大雪覆蓋得結結實實。步千洐行了幾步,忽聽林子四個方向俱有馬蹄聲隱隱傳來。

是沖他來的。

他索性停步不前。

他學成下山,只與顏朴淙和顏破月交手過。與顏朴淙一役,直打得他如魚得水心花怒放,只可惜兩人不相伯仲,要當場教老烏龜斃命,卻也是不可能的;與顏破月對戰,他根本就恍恍惚惚,一心一意看她,哪裡還記得拳腳招式?

所以此刻的他,宛若剛出鞘的寶劍,需要磨練,需要交手,需要從對戰中,將一身武藝練得越發純熟。此時聽到意欲偷襲的四人,雖功力不弱,卻連破月也比不上,他略有些失望,但也是聊勝於無了。

果然,等了片刻,便見四騎緩緩從前後左右步出。只見他們都騎著黑色駿馬、穿著紅黃藍綠四色衣衫,臉上戴著四色鬼怪面具,猙獰而古怪。

「好狂的小子。」穿紅衣戴紅面具的道,「居然敢等在這裡?小子,我問你,是不是也是沖那個人來的?」

黃衣人道:「大哥,休要與他廢話。這是咱們漠北四魅的地盤,豈能再多一個人分食?」

藍衣人尖聲笑道:「不錯不錯。女人只有一個,如今合夥的已有數十人,每人一個月只分得兩日,不能再加了。」

步千洐雖一直關注武林動態,但對著極北之地的武林勢力,卻是知之甚少。此時聽他們說到「女人」,倏地一驚:莫非他們盯上了月兒?

步千洐不動聲色試探道:「四位大俠,我自往北去,如何擋了你們的道?」

綠衣人最矮小,「咦」了聲道:「大哥,他說得對,那人在『雲福客棧』,他不是沖他去的!」

步千洐聽到這裡,哪裡還有遲疑?顏破月正是住在「雲福客棧」!只聽那紅衣大哥道:「既然如此,小子速走!勿要回頭。」

步千洐點點頭,伸手摸刀一空,這才想起已經典當在客棧。不由得也想起方才她胡鬧叫眾人罵自己的惡作劇,心頭恍恍惚惚一盪。

四人見他沉默不語,正要發作。他抬頭沖他們淡淡一笑:「四位大俠,我改變主意了。」

半柱香後。

紅、黃、藍三人伏屍在地,面目猙獰。步千洐單手拖著綠衣人的脖子,神色陰戾:「仔仔細細說。漏了一點,我即刻將你五馬分屍。」

綠衣人早嚇得魂不附體,顫巍巍道:「大、大俠!別殺我,我都說!去、去年無鳩峰武林大會的驚天一戰,大俠可知道?」

步千洐不耐煩:「說重點!」

綠衣人急道:「漠北二十四俠,在各處都有眼線!那人丹一踏入漠北,便被『蠻熊』的手下盯上。『蠻熊』、『獨眼笛仙』,好幾路人馬,都是當日從無鳩峰上逃生的,認得這人丹。大伙兒約定今日傍晚,在雲福客棧動手!」

步千洐沉思片刻道:「人丹在漠北的消息,還有誰知道?」

綠衣人搖頭:「知道的今日都會去。大伙兒怕、怕中原人士得知,故行事極為低調,一旦、一旦擒得,便藏在漠北……」

步千洐點點頭:「極好、極好。」單手一扭,咔嚓一聲,綠衣人瞬間氣絕。

步千洐見天色還早,挖了個大坑,將四人屍首埋了進去。站在坑旁想了想,扒□材與自己相似的藍衣人的衣服,摘下面具,折返往雲福客棧去了。

步千洐回到客棧外時,不過晌午時分。他等了會兒,便見林中陸陸續續來了七八個人。

「老三?你其他三位兄弟呢?」一個高大、白壯的漢子策馬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

步千洐壓低嗓音:「有事耽擱了,晚些到。」

那白漢子笑道:「此事見者有份,來晚了,莫怪我『蠻熊』拔得頭籌!」

步千洐沉默不語,仔細打量這人。當日在無鳩峰上圍攻他人數眾多,但這人生得極白,又極胖,倒真有幾分印象。

步千洐按下心頭殺機,心想只待你們人到齊了,將你們殺個乾淨!

耐心等了大半日,日頭終於西沉。步千洐正凝神靜氣間,忽聽身旁一尖瘦臉的年輕男子道:「『獨眼笛仙』去叫陣了。唉,第一晚是他的了。」

步千洐微微一驚,抬頭一看,卻見有五騎越林而出,疾疾奔到客棧門口,那蠻熊亦在其中。他們都帶著兵器,客棧門口的小二一見這架勢,立刻縮了回去。

其中一個戴眼罩的單眼書生,手持一根粗黑的鐵笛,陰測測的高聲道:「住天字第三號房的小姐,這裡與許多朋友,想與你聊聊。速速出來吧,否則我們放火燒了客棧,連累無辜。」

步千洐聽他中氣十足,倒也是一名好手。不過與月兒卻是相去甚遠。他便不是很擔心,轉頭問身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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