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步千洐被拖到內間,扔在大床上。門外陸續走進幾個弟子,趙陌君也在其中。只不過與其他弟子的羞怯微笑不同,她的神色十分緊張,臉色也有些發白。

一名弟子已開始寬衣解帶,另一名弟子上前來摸向步千洐腰帶。步千洐出生入死多少次,可哪曾見過這個架勢?不由得驚怒非凡,別過臉去,怒喝道:「停手!」

眾弟子都是一怔,趙陌君臉色漲得更紅。步千洐知道殷似雪還在外間,張口便罵:「殷似雪,你這老妖婆!老不正經的臭婊/子……」

眾弟子嚇得魂飛魄散,也不解衣了,全都膽戰心驚轉頭看著門外。

殷似雪陰陰的聲音傳來:「你敢罵我?」

步千洐也發火了:「老子罵的就是你!老妖婆!逼良為娼,難道清心教的弟子都喜歡倒貼?見不得旁人情投意合,非要倒插一腳?」

未料殷似雪沉默片刻,忽的笑道:「十多年了,還是第一次有人敢當面罵我。連靳斷鴻那老小子,都要尊我一聲教主。你這乳臭未乾的童子雞,居然敢罵我?不錯、不錯!」

步千洐性子本就倔強,及至此刻,就算是死,也不願意被幾個女人侮辱。他索性罵得酣暢夠本:「乳臭未乾的童子雞,也好過老妖婆裝嫩扮俏!」

只聽外間「啪」一聲脆響,不知什麼被摔破在地。殷似雪的聲音徹底冷下來:「步千洐,我再問你最後一次:要麼你馬上與我弟子玉成好事,今後都不準見顏破月;要麼我即刻殺了你,你去陰間裝情聖罷!」

步千洐聽她又提到顏破月,暮然間福至心靈,失聲道:「月兒……你是月兒的母親?!」

可話一出口,自己又覺得匪夷所思,她若是月兒的母親,自己與月兒情投意合,她為何要從中阻攔?

未料外間「啪啪啪」三聲,又不知殷似雪摔了什麼,然後是她顫抖憤怒的聲音:「放屁!本教主……哪來那麼大的女兒!敬酒不吃吃罰酒,好、好、好!來人,挑斷他的手腳筋,讓他做個廢人!我看他還怎麼風流倜儻!看他還怎麼義薄雲天自以為是!」

步千洐心尖一顫,便見一弟子拔了劍,走到自己身旁。他暗自提氣,想要真氣逆行衝破穴道。然而那封在他要穴的真氣,竟似大山般難以撼動。

轉念之間,忽聽趙陌君顫聲道:「師父她……」

她的話沒說完。

因為那弟子的劍已「刷刷刷」數聲精準的划下,步千洐只覺得手腕、腳踝一陣刺痛,心頭一沉,逆行的真氣陡然翻湧如海,眼前一黑,暈死過去。

冷,全身發冷。

步千洐睜開眼,只見憧憧黑夜,天色陰沉沒有半點星光,群山於夜色里仿若暗獸蟄伏,寂靜無聲。

他感覺到自己被人扛在肩上,顛簸著往山下沖。垂眸一看,是兩個身量纖細的女子,身著黑衣,腳法極快。

「教主說丟在縛欲山腳下,已出了山門,就扔在這裡吧。」其中一人道。

兩人手一松,步千洐砰然落地,身子和臉都撞在崎嶇的地面上,隱隱生疼。

那兩人瞬間走遠了。步千洐只覺得雙手雙腳奇痛無比,隱隱可見乾涸的血跡。他暗自提氣,卻發覺雙手依然軟若無骨,凝不起半點氣力,不由得心下黯然。

那妖婦竟真的廢了他的手腳筋。從此,他就是廢人了?

他只覺得心頭一片麻木酸澀。

他勉強以手撐地,想要支撐站起來,未料手腳一軟,重新摔倒在地,半點也不能挪動。

那妖婦果然歹毒。步千洐想,只消個幾日,他便會餓死在這荒蕪的山腳下。罷了,死則死矣,也好過以色侍奉那幫妖女,苟活於世。

他對生死從來豁達,思及顏破月已經脫險,心頭一寬,眼前一黑,終是體力不支,又暈了過去。

步千洐再醒來時,渾身卻是暖洋洋的。睜眼便見搖曳的燭火,一個苗條的身影背對自己坐在爐火旁扇風,滿屋都是苦澀的葯香。

「水……」他喉中乾澀不已。

「你醒了!」那人驚喜回頭,滿臉爐灰,卻依稀辨出是趙陌君。

步千洐心神一斂,舉目環顧四周,只見這是一間普通農舍,而周圍並無其他人的氣息。心念一動,問道:「你……救了我?」

趙陌君咬咬下唇不語,轉身將藥罐端到桌上,小心翼翼倒出一碗,吹了又吹,這才送到他唇邊:「先喝葯。」

原來那日步千洐被教眾丟到縛欲山下,趙陌君一路尾隨。她原本是想給他補上幾刀,親手殺了他為師姐報仇。未料遠遠看著他掙紮起身又摔倒、掙扎又摔倒,竟神差鬼使的將他救了回來。

她不敢回縛欲山,便一路背著他,于山下數里外的集鎮找了農舍住下。好在縛欲山時常有人來挑釁而後被打殘廢,所以山腳下亦不乏名醫,她找人替步千洐接了手腳筋。再過月余,便能行動自如。只是全身武藝,能施展開的只怕不到半成了。

步千洐聽她臉色通紅、言語麻利的說明緣由,又意外又感動,顫抖著手朝她抱拳道:「多謝姑娘!千洐無以為報!」

趙陌君聽他說得真誠,心頭竟升起喜悅。但她裝作惡狠狠的樣子道:「我可不是救你。我是等你好了再殺你。」

步千洐吃了葯,趙陌君又給他餵了些野菜粥,便又昏昏沉沉睡去。

如此在集鎮上住了十餘日,步千洐恢複得比預計的要快,已能勉強行路,只是一身武藝,幾乎是廢了。

這日夜間,步千洐問趙陌君:「你不用回縛欲山嗎?」

趙陌君笑道:「我經常自己溜下山玩,師父不管我的。」

步千洐轉過頭去,朗聲道:「姑娘救命之恩,千洐牢記在心。今後若有千洐能幫手的,姑娘儘管說。只是千洐還有要事在身,明日一早,便與姑娘別過。」

趙陌君原本端著藥罐,「啪」一聲摔碎在地,失聲道:「你要走?」

步千洐並非遲鈍之輩,如何看不出趙陌君對自己由恨變愛。隨他覺得匪夷所思,但既察覺到,自然能避則避。所以傷勢稍微好些,他便想告辭,免得再生糾葛。見她失態,步千洐咳嗽一聲道:「是的。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姑娘今後若有驅使,千洐不敢不從,決不食言。」

趙陌君臉色有些難看了,慢慢在床邊坐下道:「你都成這個樣子了,還想去找她?」

步千洐微微一怔,笑而不答。

趙陌君不等他說完,忽的一把抱住他的腰:「步大哥……你別去了!我不嫌棄你,你配得上我!我、咱們……」

步千洐感覺到一個溫軟的身子貼到自己胸口,不由得渾身一僵。想要甩開,卻敵不過她的力氣。

「鬆手!」他冷喝道,「男女授受不親,姑娘請自重!」

「我就是不自重!」趙陌君抱得更緊。

步千洐深吸一口氣,勉強提起幾分遊離的氣息,輕輕的,撫上她的背。她察覺到他的觸碰,心頭一喜。未料下一刻,肩井穴一麻,頓時不能動彈了。

這一指卻已令步千洐手腕劇痛無比。他平復了片刻,緩緩扯開趙陌君的手,起身下床。

趙陌君吃驚:「你要去哪裡?」

步千洐只著單衣,拿起趙陌君給他做的拐杖,顫巍巍扶著牆走到門口,恭敬的朝她做了個揖道:「得姑娘照顧數日,已是千洐三生有幸。然姑娘錯愛,千洐恐不能受。今日就此別過,望姑娘見諒。」

說完也不管她驚怒神色,轉身便行。

「步千洐!你這傻子!廢人!你回來!」清脆而焦急的嗓音,久久回蕩在寂靜的村落。而步千洐抬頭看了看星空,辨明方向,深一腳淺一腳,搖搖晃晃朝西北帝京去了。

縛欲山位於大胥中部山林中,與帝京相去甚遠。步千洐走了一夜,筋疲力盡,卻也不過行出十數里。他以往騎踏雪夜行八百,何曾如此落魄?不由得心中自嘲道:步千洐啊步千洐,那老妖婆說得沒錯,如今只怕月兒的腳法都比你快,你哪裡還配得上她?

但他與破月在絕境中分離,自清醒後,日思夜想的便是要見到她。故雖體弱疲憊,但想到她,還是充滿力量,又緩緩向西北行了。

待到天色漸明,他到了下一個小鎮,聞到早點攤的肉包面香,才覺飢腸轆轆。思及在軍中時,破月一雙巧手乖巧侍奉,不由得甚為思念。

他一摸口袋,卻只摸出些銅板,也不知是何時落在口袋中的,估計連兩三日都支撐不了。他索性買了兩個肉包,要了壺酒,將銅板花了個精光。店家見他衣衫襤褸滿麵灰土,不喜他玷污了潔凈的桌面,讓他到一邊吃。他也不在意,往街邊一坐,狼吞虎咽一番,才覺精神一振,緩過勁了。

他拿起酒壺欲喝,忽的斜刺里伸出一隻手,將酒壺奪去。步千洐見機極快反手欲奪,那人是名高大的乞丐,伸手將他一推,步千洐站立不穩,往後摔倒在地。

「原來是個跛子!」那乞丐鄙夷道,舉起酒壺咕嚕嚕開始喝。步千洐嗜酒如命,又哪裡受過這等屈辱,見狀不由得大怒,撐著地爬起來,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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