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破月的感覺就像在油鍋里煎熬,全身燥熱、頭疼欲裂。她睜不開眼,也說不出話。一會兒彷彿看到千萬隻手在撕扯自己的身體,一會兒又感覺到一隻冰涼的手放在自己額頭上,舒服極了,她忍不住轉頭,想要得到更多的清涼。

「你認得我……」

朦朧中,她似乎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帶著幾分歡喜,幾分無奈。

「誰把你養大的?我一直以為……唉。無妨,我定會查個水落石出。」

可破月還是很難受,根本不想理會這個聲音。身體里像裝了一架噪音極大的機器在運轉,喉嚨里像塞了一塊火熱的海綿。某一瞬間,她腦子裡閃過一個認知——她在發燒,而且燒得很厲害。

阿步呢?步大哥?

她又難過,又難受。

「他死了。」那個聲音又在耳邊冷冷道,「他連你都護不住,活著有屁用。」

破月想搖頭,拚命搖頭。可腦子卻越來越迷糊,一會兒竟看到自己在一個漂亮的房間里走來走去,一會兒又看到了容湛。

容湛!慕容湛!誠王殿下,快去救步大哥!

「你認識他」那個聲音又道,「誠王這幾日一直在無鳩峰下找尋,看來到似不錯的男人。你中意他嗎?」

不,不,讓他來救我,救步大哥!

破月猛的只覺一股冰涼的氣息從雙手脈門注入,頓時全身都舒服起來,困意排山倒海般襲來,她聽到自己嗚咽一聲,便失去了意識。

再後來的意識斷斷續續。只感覺到自己又躺在一個溫熱的懷抱里。那個懷抱有幾分熟悉,她卻始終想不起來。雙手一直被人緊緊握住,那雙手掌溫柔而有力,分外令人安心。可她始終記掛著步千洐,記得似乎聽到有個聲音說他死了,不由得一直用力喊著「阿步、阿步……」

她覺得自己彷彿身在曠野,她喊得那麼用力,明明四處都是回聲,她卻又只聽到風聲,聽不到自己呼喊的聲音。

不知何時,唇上忽的一涼,似被什麼堵住,而後有人的舌頭緩緩的探了進來。

阿步,一定是阿步!只有他會如此溫柔纏綿的吻她!她全身一松,用自己因發燒而同樣滾燙的舌頭拚命迎了上去,就此沉溺在他的擁吻里,昏天暗地。

步千洐醒來的時候,視野一片黑暗,眼皮卻感覺到一層柔軟。

他立刻明白過來,有人在自己眼上蒙上了一層布。他首先感覺到的是,雙眼並不像之前那般刺痛難忍,反而冰涼舒服,似是已上了葯。

再一定神,記憶便如潮水般湧上來。他心頭一痛:破月呢?破月在哪裡?

他正要起身,忽聽身旁一個有些耳熟的聲音道:「他殺了大師姐,我真不想救他。」

步千洐心念一動,全身放鬆,假裝還在昏睡,想要聽出些端倪。

只聽另一個陌生的年輕女子聲音道:「你勿要再想這個,他救了那個人,教主說他立了大功,所以咱們要救活他的命,還他的情。大師姐雖死得可憐,可她的命,又怎能有那個人重要?」

「好吧!教主有命,咱們自當遵循。現下又治好了他的眼睛,又治好了傷。等教主召見他之後,我再捅他幾刀,可不可以?」

步千洐原本聽得雲里霧裡,等聽到這裡,不由得心頭失笑。他已辨認出來,這個要捅他幾刀的,正是在無鳩峰頂上倉皇而逃的清心教小師妹趙君陌。聽她們的對話,竟是清心教主救了自己?可她們說的「那個人」是誰?難道是月兒?可月兒跟清心教並無瓜葛,難道是他以前無意救下的其他人?

按下心頭疑惑,他聽見一人腳步聲輕盈遠離。他屏氣凝神,卻感覺到有人的氣息噴在自己臉上。那氣息香軟清新,令他頗有些不自在。

「仔細看長得是挺俊。」趙君陌的聲音緊貼著他的面門,「就可惜是個大惡人……啊!」

她的嗓音卡在喉嚨里,因為步千洐聽聲辨位,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他扯下圍眼布條,直覺視野一片刺亮,眼前一個模糊的人影在拚命掙扎。他用力眨了眨眼,這才看清面前臉憋得通紅的女子。

「破月呢?」他出聲,發現嘶啞無比。

趙君陌瞪他一眼,不做聲。

他手勁加大。

趙君陌自恃美貌過人,佔盡教主師姐和男寵們的追捧寵愛,還是第一次遇到如此不憐香惜玉的男人,不由得愈發惱怒。

「你就……這麼對救命恩人?」

步千洐眉目不動:「你們把破月交出來,我自然放了你,還向你磕頭謝恩。」

趙君陌感覺到他的手勁一點點還在加大,忽然想起他一刀斬殺水柔兒,終於明白這個男人真是會殺人的,不由得怕了。她已發不出聲音,朝他打了個手勢。他這才手勁略松,她連忙喘了幾口氣。思及那人身份特殊,她也不敢亂答,含糊道:「她很好。」

步千洐心頭一喜,手勁卻收緊:「她在何處?帶我去。」

趙君陌全身一抖:「她、她已被送給了……誠王。」

步千洐聞言一愣,見她臉色已有些青紫,這才鬆開她,只是手依然搭在她肩上震懾。他又問:「為何?」

趙君陌脖子上已被他掐住一圈青紫,又委屈又難過,怒道:「誠王帶著軍隊封了無鳩峰,每天在那裡瞎轉。教主得知後,便將顏破月交給他了。我怎麼知道為什麼?」

步千洐聽到此處,不由得心頭大喜。他知道自己與慕容湛相交,外人知之甚少。趙君陌絕對編不出誠王之類的謊話。若是顏破月當真交到他手裡,總比跟自己呆在清心教強。

「誰救了我和破月?」他問,不過語氣比之前已柔和了幾分。

「自然是教主。那日她本就在無鳩峰下等我們消息,聽聞……我說清楚山上情況後,她老人家便上了峰,殺了圍攻你們的百餘人,救下了你們。」

步千洐這才鬆開她,忽的起身下床,朝她拜倒:「多謝姑娘救命之恩。」

趙君陌見他高大的身軀單膝拜倒,倒真的很想衝上去沖那張英俊的臉踢一腳,將他踢破相。可她又不太敢。冷哼一聲,又覺得自己被他脅迫著實狼狽,轉身欲走。

「安姑娘且慢!」步千洐忙道,「教主在何處?她為何要救我們?」

他心裡挂念破月,只想早日向教主道謝,然後去帝京尋她。

「教主此刻還未起呢。」趙君陌見他神色甚為輕鬆,不由得心生怒意,有些惡毒的道,「至於為什麼救你?大概,是看上你了吧?」

未料步千洐哪是會被嚇唬的男人,聞言只淡淡一笑:「哦?多謝姑娘指教。」

趙君陌一拳打在棉花上,頓時又覺得怒火攻心,忿忿走了。一直衝出百餘步遠,忽的想到,我今日為何如此沉不住氣?

之後十餘天,步千洐一直在這個房間里養傷,並未見到傳說中的聖教主。那趙君陌每天來一次,指揮啞奴為他療傷上藥,偶爾也會在葯中做些手腳,譬如令藥味極苦,或令他拉肚子,或令他傷口奇癢難當之類的。可步千洐什麼苦沒受過,察覺到她的小動作,卻全無半點反應,令她氣惱萬分。

到了第十五日,步千洐完全復原,去尋破月的心思便有些急切了。這日趙君陌一到,他便誠摯的問:「安姑娘,我今日能見教主了嗎?我著實挂念月兒,想早日向貴教主辭別,去尋月兒。」

不知怎的,趙君陌一聽他提到顏破月,就特別容易冒火。原本今日教主就是讓她來查看他的傷勢,如果痊癒便要帶他覲見。可她此刻卻不知為何,不想聽教主的,腦筋一轉,她沉肅道:「教主有令,讓你跟我去個地方。」

一刻後,她將步千洐帶到了後山的菜園。只見大片青綠鮮嫩的菜地里,只有一個高高大大的菜農,佝僂著背在挑糞。

「你去幫他。」趙君陌一本正經道。

步千洐瞧她一眼,也不廢話,走過去,接過那老農肩上的扁擔。老農一轉頭,倒嚇了步千洐一跳——這老農看背影甚為壯碩,未料容貌卻是奇醜,臉上紅一塊白一塊、全是火燒之後的猙獰疤痕。

「啞叔叔,教主讓他來幫你幾日。」趙君陌在兩人身後甜聲道。

就這時清甜的嗓音,卻叫步千洐想起了破月,不由得心神微顫,再看故意搗蛋的趙君陌,似乎也不那麼可惡了。

「大叔,我來幫你。」步千洐既來之則安之,挑著糞便走,反倒是那啞農慌忙擺手,來搶扁擔,他微微一笑,側身避過。

如此在菜園幹了三四日,步千洐從頭到腳都染上一種清新的臭味。趙君陌自覺出了氣,這才向教主稟報,安排步千洐覲見。

已是三月的天,傍晚略有涼意。趙君陌帶著侍女捧著一身黑色新衣新靴、梳子發冠,走到步千洐的房間。

步千洐原本穿著粗布舊衣,更是滿臉鬍子,見狀遲疑:「我穿這個就好。」

趙君陌厭惡的搖頭:「我們教主不見醜男。快些換了、梳洗乾淨。」

眼見趙君陌和侍女伸手朝自己腰間摸來,步千洐心頭一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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