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整個會場喜氣洋洋,許多門派都在朝靳斷鴻道喜。

步千洐抱著破月坐在高台下的角落,自成一個小小的世界。破月體力不支,窩在他懷裡昏睡。他的腰背挺得筆直,教她睡得更舒服安穩。

偶爾抬頭,他遠遠望著師父溫和含笑的容顏,只覺心懷大悅。

他是小戶人家養大的孤兒,五歲時靳斷鴻神秘出現,只說他是學武奇才兩人有緣,教授他武藝,傳他鳴鴻寶刀,並要他保守秘密。

及至成年之後,他雖對師父極為敬愛,卻不願到赤刀門練武、經商,執拗的要從軍。師父雖然惱極,依然對他眷顧有加。甚至花費錢財,為他在軍中多方打通關係。否則以他一個貧民出身,就算武藝膽略超群,也不會這樣順風順水。

這回,師父出來爭這個帶頭人,甚至不惜將二人師徒關係昭告天下,他有些疑慮——因為師父一直不是在乎地位虛名的人。但思及師父或許是為了大胥的統一大業,也就釋然。

這時,忽聽一道蒼老醇厚的聲音,如洪鐘長鳴,瞬間壓下所有喧囂,響徹整個山峰。

「且慢,靳斷鴻,不可以做帶頭人。」

破月都被驚醒了,迷迷糊糊睜眼,看到步千洐神色凝重的望著高台。

不只是他,周圍已是一片肅靜,所有人看著同一個方向。

一個黑衣老人躍上高台,神色冷峻落在靳斷鴻面前,可不正是多日不見的楊修苦?

破月心裡咯噔一下。靳斷鴻是步千洐的恩師,她早當成了自己人。現下看楊修苦竟似要對靳斷鴻發難,她忽覺不妙。

在場許多人不識得楊修苦,開始議論紛紛。

靳斷鴻恭恭敬敬的抱拳行禮:「楊堂主,你帶刑堂諸位弟子上無鳩峰已有十數日。不知今日忽然現身,所為何故?」

台下諸人「啊」了一聲,才知這貌不驚人的老人,竟是大名鼎鼎的刑堂掌門。但更多的人是跟破月一樣的驚疑——刑堂怎麼會找上聲名極好的靳斷鴻?

楊修苦冷冷瞥一眼靳斷鴻,朗聲道:「刑堂今日來,是要揭穿一個大陰謀!某位鼎鼎大名的『英雄豪傑』,隱藏多年的大陰謀。」

許多年後,當破月想起楊修苦這個人,都不知該感謝他還是該憎恨他。如果不是他,那晚在糧倉,她會落入顏朴淙的手裡;

可也是他此時自以為是的「義舉」,間接將她和步千洐,推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當她對步千洐說起這個人,那時已是天下兵馬大元帥的步千洐道:「他是個好人,只是太偏執,參不透這世事如棋。」

當然這個時候,破月還只是有些緊張和擔憂。

高台上,丁仲勇第一個反應過來,朗聲附和:「楊前輩,請說吧。若真的有這樣奸賊,哪怕他位高權重,咱們也是要隨楊前輩懲奸除惡的!」

楊修苦點點頭,倏地拔出腰間長劍,厲喝道:「刑堂諸弟子,將君和國姦細靳斷鴻拿下!」

話音未落,台上台下數道黑影騰空而起,劍光閃爍,十來名刑堂弟子落在靳斷鴻身旁,將他圍得水泄不通。

靳斷鴻面沉如水,沒有任何錶情。在場也有大幾十名赤刀門弟子,見狀紛紛拔刀,衝上高台,反將刑堂圍在正中。

「混賬,休傷師父!」赤刀門弟子怒喝道。

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步千洐抱起破月就要往台上走,忽的邊上走出個黑衣青年,啞著嗓子道:「步少俠,記得楊堂主跟你說的話嗎?忠君愛國、大義滅親!」

步千洐心頭一凜,他已明白,當日楊修苦說的「最親近之人」,原來指的是靳斷鴻。可他無論如何不信師父是君和國姦細,心中已篤定,此事定是誤會了!見台上楊修苦似還要繼續說話,他便朝面前刑堂弟子點點頭,不再挪步,靜觀其變。

他心裡卻想,救命之恩雖重若泰山,但若你們刑堂栽贓污衊,我定不能袖手旁觀。雖這樣想著,心裡卻隱隱明白,刑堂一反常態大張旗鼓,只怕真的是有隱情。

破月那日雖未聽到他和楊修苦的對話,此時也隱隱猜到大概——必定是靳斷鴻做了不義之舉。不由得有些心疼的看著步千洐,心想,他師父若真是姦細,他必定很傷心。唉,他本就是孤兒,今日若又沒了師父,小容現下高不可攀,天下間便只有我一個人疼他關心他了。

這時,一名刑堂弟子從懷中拿出一本簿冊,打開示眾,然後朗聲道:「半年前,為了探明君和國邊境兵力虛實,我們隨師父遠赴君和國境內……」

台下眾人都「啊」了一聲,極為驚訝。

君和國與大胥有廣闊沙漠相隔,天塹難越,加之雙方閉關鎖國,故十多年來,從無君和國的消息。刑堂諸弟子竟越過沙漠潛入君和,可見其艱辛和毅力。

只聽那弟子接著道:「……無意間,卻叫我們發現了一個大秘密!君和國龐刀門門主,也是君和國東南軍大將軍,二十多年前,便將小兒子送入了我大胥,企圖監視大胥武林動態,一旦兩國交戰,鉗制我大胥武藝高強的俠義英雄,以便君和韃子踐踏我大胥河山!」

眾人聽得憤怒,有人吼道:「那小兒子是誰!定要將他碎屍萬段!」

靳斷鴻一直面沉如水,臉色卻終於有些僵硬了。

刑堂弟子繼續道:「……這簿冊上,記載有那小兒子在大胥的養父母名字:靳平逐、謝明婉。敢問靳盟主,你的父母,叫什麼名字?」

靳斷鴻鐵青著臉,負手不語。

楊修苦見他始終沉默,冷冷道:「我們還發覺,龐刀門的武藝套路,竟與赤刀門的十分相似。靳斷鴻,你以七十二路赤焰刀法獨步武林,這真是你獨創的嗎?」

這時丁仲勇插嘴道:「靳斷鴻,你速速說清楚,若是冤枉了你,在場數位武林前輩和同仁,定還你個清白!若真是君和人,丁某第一個殺你,以祭大胥數萬軍士的亡靈!」

台上台下,原本寂靜一片。聽丁仲勇如此說,大伙兒才悚然驚醒般,忽的叫罵聲一片。

「師父絕不可能是姦細!」步千洐的臉色亦格外難看。破月緊握他的手,默然不語。

眾目睽睽之下,靳斷鴻忽的笑了。

笑容雲淡風輕,彷彿此刻被天下英雄逼問的,不是自己。

全場忽然自發安靜下來。

靳斷鴻沒有立刻說話,往後退了幾步,在自己椅子坐下,眸色清明,神態安詳。彷彿獨立於世,忽然與這吵鬧、憤怒的會場,格格不入。

「君和國,不是你們想的韃虜強盜之國……」他清朗的聲音里有低低的喟嘆,「楊堂主說得沒錯,我的確是君和國人。」

這話從他嘴裡說出來,會場倏然一靜後,瞬間炸開了鍋。

「奸賊!速速就擒!」

「竟欺瞞我們這麼久,君和韃子,快快受死!」

也有受過靳斷鴻恩惠的,高聲喊道:「靳盟主他老人家義薄雲天,怎麼可能是……靳盟主,你當真是君和人?」

靳斷鴻只輕輕一抬手,爭論聲立刻消歇。

他虎眸精光四射,微笑道:「可靳某自問數十年來,從未乾過對不起大胥的事。那位刑堂弟子,麻煩你將簿冊傳閱,上面寫得清清楚楚。」

那刑堂弟子卻道:「沒錯,這十年來,你的確沒有傳遞任何不利於大胥的訊息,只勸你的父親稟明君和皇帝,與大胥建交,化干戈為玉帛……」

步千洐心頭一喜,在場諸人亦是一愣。

那弟子繼續道:「……可上頭記載,二十多年前大胥與君和一戰,你年方十六,卻潛入軍中,將大胥許多兵力分布,傳遞給君和。難道這不是背叛嗎?」

靳斷鴻輕輕搖頭:「對不住。那時年少,尚不知兩國交戰,生靈塗炭,到頭來還是百姓受苦。對不住諸位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眾人一片嘩然。

「殺了他!」「殺了他!」呼叫聲此起彼伏。

數名赤刀門弟子焦急而立,靳斷鴻雖是君和人,卻一直教導他們忠君愛國,他們萬不相信師父是姦細。但聽師父親口承認,又不能不信。最後,他們紛紛棄了刀,退到一旁,默不作聲。

「今後你再不是我大胥的武林盟主!」丁仲勇怒喝道。

步千洐眸色極為陰沉:「月兒……他真是君和人……」

破月對君和國當然沒有深仇大恨,柔聲安慰:「君和人不一定是姦細,你別太難過。靜觀其變。」

「且慢,先不急著殺這狗賊。」楊修苦厲聲道,眾人立刻安靜。

他眸光鋒利盯著靳斷鴻:「你將天下英雄召集於此,又拼盡全力爭那個帶頭人之位,到底是何目的?是不是君和即將對大胥用兵?你是不是想加害在場所有人?削弱大胥的實力?」

靳斷鴻忽的哈哈大笑,聲音激越。他內力深厚,只令眾人耳膜陣陣發疼。

笑罷,他鷹眸一斂,沉聲道:「楊修苦,你妄自稱俠義英雄。可你全錯了!其一,不是君和要對大胥用兵,而是大胥掃蕩東南諸國,在為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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