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十三

半個月後。

客棧里人聲喧嘩。來自四面八方的武林俠客們,雖風塵僕僕卻熱情不減,大多在討論同一個話題——武林盟主靳斷鴻,召集天下英雄,二月初八於無鳩峰頂論劍。

破月頭戴斗笠,隔著層黑紗,聽隔壁桌的漢子們描述靳盟主如何英明神武——既是北部第一大富商,又有一副俠肝義膽、一身精湛武藝。

破月不由得感嘆——靳盟主絕對是劃時代的新好男人典範!

聽說靳盟主這次召開英雄大會,為的就是商討武林人士助軍北伐的方略。大胥人人尚武,所以這武林大會才如此引人注目。破月遇到這種十年難遇的盛事,當然也會感興趣。只可惜去不了。

那日自糧倉離開後,刑堂一行人一路往南,返回刑堂總堂。破月雖十分思念步千洐,倒也不會每日傷風悲月。過了幾日,心情也就平復了。反而是跟著刑堂諸人,有時看他們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威風凜凜百姓愛戴,倒也很沾光、很帶勁。

未料剛入徽州境地,楊修苦便收到武林大會的消息。他當即帶了七名弟子掉頭向北,只留老八一人,護送破月去總堂。不過徽州離總堂已經很近,楊修苦走前又向沿途刑堂分堂傳遞號令,嚴密小心顏朴淙的人馬。老八帶著破月繼續往南走了兩三日,迄今安然無恙。

女子姓凌,讓破月喚她「凌姑姑」。前日破月也曾問她,有沒有人皮面具。凌姑姑答得擲地有聲:「咱們行走江湖坦坦蕩蕩,要那些虛假的東西作甚?」

破月頓時明白,這人的剛直大概跟容湛有一拼。只不過容湛雖剛直,對人情世故卻也看得分明。這凌姑姑我行我素,卻有些不通世事。

破月怕顏朴淙的人發覺,自己買了頂斗笠戴著,凌姑姑不置可否。

這日中午在客棧用了飯,兩人繼續趕路,終於在日落前抵達徽州分堂,凌姑姑打算歇息一晚,明早再趕路。

徽州分堂其實是間小小的院子,天寒地凍,更顯得門庭稀落、寂靜無聲。破月隨凌姑姑走進去,半天都沒看到一個人。

凌姑姑與破月剛在客舍安頓下來,忽聽屋外一陣喧嘩。凌姑姑走了出去,破月在門邊探頭張望,見院子里站著五六個男子,個個黑色勁裝,笑呵呵的向凌姑姑行禮。

「凌姑姑,您老人家來徽州,實在是蓬蓽生輝。姑姑,堂主他老人家可好?」為首的是個二十餘歲胖子,身材高壯,臉圓眼圓,生得極為喜氣。

凌姑姑在他們面前依舊不苟言笑,淡淡答道:「很好。」

那胖子正要再寒暄幾句,身旁另一男子忽的朝破月方向看過來,驚訝出聲:「咦……」

破月不欲接觸太多閑雜人等,連忙關上房門,便聽凌姑姑冷冷道:「師父派我護送一人到總壇。沒有我的允許,你們任何人不許打擾她。」

眾人忙點頭稱是,不敢再多言。院子里很快又安靜下來。

破月聽得分明,心想這些人倒跟楊修苦的親傳弟子大為不同,性子十分活絡。不過刑堂要維持勢力和收入,肯定也要招收些外圍弟子。見他們似乎很敬畏凌姑姑,破月也就沒放在心上。

這晚破月剛睡下,忽的感覺體內那消歇許久的寒熱氣流,復又侵襲全身。她連忙坐起,照步千洐所授法門細細調理。約莫過了半個時辰,方覺心腹舒暢。

一睜眼,卻見對面的凌姑姑已經坐起,若有所思的望著自己。

「你修鍊的何種內力?」凌姑姑問道。

破月信得過刑堂弟子的為人,也不隱瞞,將自己自小的體質大略說了遍。凌姑姑聽她說完,神色卻有些動容,起身走到她床旁,手指搭上她的脈搏。

破月卻不知,這凌姑姑是楊修苦弟子中專修醫術的。輪武功,她或者距內外兼修的步千洐還有一大截,但輪內力療傷,卻已是武林翹楚。

片刻後,她眉目越發緊蹙,望著破月的神色,十分吃驚。

「十六年純陰內力……難怪如此渾厚……卻偏偏又……」她話沒說完,已陷入沉思。

破月大氣也不敢出,等她考慮了許久,才見她緩緩睜眼,眸中竟破天荒有了笑意:「我傳你一個法子,每日修習,雖不能助你運用自如,但免去這每日寒熱之痛,卻是舉手之勞。至於你能運用幾分,便要看你的造化了。」末了又特別直接的添了一句:「比步千洐的法子要好。」

破月聽她說要傳自己法門,心下感激,卻也不會特別激動。望著她不再嚴肅,宛如一位慈祥的阿姨,忍不住道:「姑姑,你笑起來很好看。」

凌姑姑神色一僵,幾乎是立刻收了笑,淡道:「這便教你吧。」

兩人傳授了半個時辰,破月便已記牢。依法修習了一刻,果然通體舒暢,比之從前更加輕盈。她大喜拜倒:「姑姑,你果然厲害,比步千洐的法子厲害多了!」

凌姑姑自幼被師父養大,習慣了清苦枯燥的生活,還是第一次與年輕女孩相處。她與破月相處半個月來,見她雖容貌嬌美,卻生性沉穩本分。她並不刻意討好自己,卻一路端茶倒水,侍奉得極為妥帖。這令凌姑姑對她刮目相看,心想師父說她是妖女,可我見她本性純良,倒不是很妖。

此時她聽破月連聲誇自己厲害,神態天真爛漫,比起那些隔代弟子的馬屁,不知真誠多少倍!

她心懷暢快,微笑道:「你朝燭火打一掌。」

破月猛的想起當日打斷那棵蟲蛀的小樹,不由得驚喜萬分:「我也有內力?」

破月按她說的法門,氣沉丹田,經胸腹緩緩而上,進入手少陽三焦經,一掌豁然拍出。掌風過處,火焰猛收,瞬間熄滅。

凌姑姑沉肅道:「換做普通人,一掌也能打滅。但你掌中已含了真氣。勤加練習,假以時日,定能有所成。」

破月大喜,連聲道謝,也不睡了,一掌掌打向火焰,練得不亦樂乎。凌姑姑背對她而卧,望見牆上火光忽明忽暗,不由得微微一笑,闔目淺眠。

這夜,破月一直練到月上中天,竟真的略有所成。

隔著兩三步遠,她的掌風能熄滅燭火;凌空拍向門框,能感覺到其嘩啦作響。

這還是她第一次嘗到「武功」的甜頭,而且是速成的那種,這令她頗有種苦盡甘來、形勢一片大好的感覺。

她無論如何沒料到,這個晚上,並不會太平。這個晚上,會有很多人死去。

因為興奮,她了無睡意,推開房門走到庭院里,打算對著那些樹再做練習。

剛走下廊道,忽聽左側不遠處,勁風一閃而過。

她不由得停下腳步望過去,卻聽見對話聲斷斷傳來:

「……那婆娘今日到了咱分堂,真是天賜良機……綠林盟出二十兩黃金買她的命……」

破月聽得目瞪口呆:「那婆娘」說的莫非自己?

又聽另一個有點耳熟的聲音道:「今日子時,綠林盟便動手。咱們只需袖手旁觀……誰叫她殺了綠林盟的崔焱?不過擄了幾名娘家婦女,就結下樑子……」

破月聽明白過來——這聲音是白天那為首的胖子!只怕他們要對付的是凌姑姑!

綠林盟,她聽說過,當今武林三大門派之一,與清心教、刑堂並駕齊驅。

據說都是些雞鳴狗盜的綠林人士聚集,人數眾多,在武林中頗有聲威。只是魚龍混雜,很難說好壞。上次替她換面具的蘇隱隱,教她使用法門時,還提到「我們綠林盟」。所以破月一直對這個門派印象不錯。未料今晚卻聽到他們要加害凌姑姑!

她心下有些奇怪,他們對話為何不避人,被自己偷聽得清清楚楚?難道是故意說給自己聽的?這其實是陷阱?

她卻不知,一夜練習,她已能運用小股真氣,自然也比尋常人耳聰目明許多。那兩人自在房間里說話,卻被她聽得清清楚楚。

但她歷經磨難,性子已謹慎許多,毫不遲疑退回房間,叫醒了凌姑姑。

凌姑姑聽她說明原委,不由得大怒。但她雖生性迂執,卻也不是硬闖硬拼之人。略一沉思,便叫破月拿起行李,趁夜色從房頂躍出,撒足疾奔。

兩人剛跑出分堂數步,便聽身後腳步聲紛沓而來:「點子跑了!速速攔住她們!」

話音剛落,巷口閃出十餘道黑影,持刀握劍,蓄勢待發,在夜色里顯得猙獰而兇狠。

凌姑姑將破月往邊上一推,拔劍便迎了上去。

凌姑姑劍若繁花,輕盈敏捷,頃刻便刺中兩人胸口。然而雙拳難敵四手,敵人中也有刀法極為精湛的,專門挑著她防禦的空檔下手,很快,凌姑姑便有些不支了。

破月站在黑暗的角落裡,正心焦間,忽見一名男子揮刀朝自己攻過來!

頃刻刀光已至面門,破月嚇得呆立當場,哪裡還能想到抵抗,開口便是:「別殺我!」她的聲音清脆柔軟,那男子一怔,抬手便掀開她的斗笠,神色便有些異樣了。

他一把抓住她胳膊,就往懷裡扯。破月撞進他懷裡,正心跳如擂間,忽見他門戶大開,簡直就是聰玉長拳第一招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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