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逆轉

城樓上的氣氛,緊張得嚇人。

破月到過北城門,那時它儘管窄小,但嚴整有序,哪是如今的模樣?

濃煙四起,城垛殘破。士兵們大多渾身血汗淋漓,神色疲憊不堪,眼睛卻又紅又直,儼然已打得忘乎所以。

城牆上每隔幾步,便能踩到士兵的屍體。有的腦袋被巨石砸得稀爛,腦漿噴得到處都是;有的腹部中箭,活活釘在身後的城樓上。

破月剛走了幾步,便一陣噁心反胃,渾身都覆上細細的雞皮疙瘩,只想早點離開這裡。

可哪裡容她選擇?

一上城樓,她就被人推到最西側城垛的豁口上,那裡的城樓邊靠了了七八個士兵,個個神色都有些呆。有人塞了把弓給她,惡狠狠地道:「別傻站著!若是放敵人上來,老子宰了你!」

破月糊裡糊塗點點頭,下意識拿起弓拚命一拉,卻只拉開半寸,不由得氣餒。好容易瞥見身旁有把長槍,槍頭被取掉了,橫綁了一把刀。她連忙拿過來,雖然對她來說還是太沉了,但好歹能遲鈍的揮動。

猛的聽身邊的士兵大喝一聲:「來了!」

破月看到城樓上幾乎所有人,同時站起來,拿起武器對著下方!她轉頭,探出一雙眼,只見城牆破敗幾近廢墟,而城門外,不算寬敞的便道上,密密麻麻躺滿了人。這一處城樓高不過三丈,而地上的屍首,層層疊疊堆了幾尺高。

這些士兵?!破月吃驚的望著身旁神色麻木動作僵硬的男子們,他們竟殺了這麼多敵軍?

也是,以四百敵數千,步千洐是想把他們的最後一點力氣都榨乾吧?

而那些屍首之後,已有數十人從林中緩緩冒頭。破月看清他們的身形,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可到底是哪裡不對勁,一時卻說不上來。

「放!」她正想得入神,遠遠的地方,有人清喝一聲。

城樓上諸人同時伏低抱頭,破月還在發獃,根本不明所以,只聽得勁風陣陣,卻不知要如何應對。

猛的前方煙霧一破,一塊足有她十個頭大小的巨石,雷霆萬鈞迎面撲來!

破月全身僵硬,只能眼睜睜看著巨石朝自己面目就要落下!忽的她手腕一痛、身子一歪,堪堪摔倒在地。只聽「嘭」一聲巨響,她身後的城樓被砸出個大坑,土石四濺!

她驚魂未定的抬頭一看,卻

原來是身旁的士兵九死一生之際,將她拉到一旁。

「新兵?呆什麼!不想活了!」那人毫不留情的怒斥,同時緊張的轉頭,把一塊臉盆大小的石塊,放到身旁的擂具上,猛的一踩!石塊飛射而出,那人抬頭看著發獃的破月,又怒了:「還不幫手?」

破月這才反應過來,衝過去幫他搬石塊。只是望著城樓上下你來我往,不斷有人慘叫有人倒下,她才真切的感受到,自己已經面臨死亡的絕境。一個陌生士兵,剛把自己從鬼門關拉回來!

戰況並不理想。

破月很快發現,城樓上雖然站滿了人,且明顯分成幾個小隊防禦。但敵人實在太多了。剛打了半個時辰,對方交代了上百具屍體,自己這邊也死了二十餘人。

這是一場消耗戰。

說實話,敵人的進攻速度也不是很快,雖然一直一步步推進,但並沒有帶給破月那種排山倒海的威懾感——不過如果真的有那種感覺,破月想北城門也許已經攻下來了。

也許對方死的人太多了,每個人臉上表情都很麻木僵硬,但當赤兔營的箭雨落下時,每個人眼中都會閃過驚懼的光芒。

這支攻城部隊並不強悍——破月在心中有個這個清晰的印象。

但是敵人數倍於自己,且都是生力軍。再這麼打下去,破月可以斷定,己方一定先輸。

到底要怎麼辦,才能改變局勢?

她又看了眼城樓下的敵軍,他們幾乎已密密麻麻擠滿了便道,至少有一千人。前鋒部隊正要架上雲梯,往城樓攀爬。一旦雲梯架上,城門就堪憂了。

就在這時,她忽的反應過來,自己為何看到他們,覺得有異樣了。

她一把抓住身旁那士兵:「他們的衣服顏色,為什麼不同?」

那士兵見她指著城樓下,奇道:「他們是五國聯軍,服色自然不同。快搬石塊,不要廢話。」

破月明白過來——雖然號稱五國聯軍,但也是在大胥侵犯下倉促聯軍。如今士兵雖然混編,但還是保留原來國家的軍服。

也許有機會!

破月猛的想到——若是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此刻沉穩用兵,自然能將城門攻下。可他們是五國聯軍啊!難怪她覺得他們的勢頭似乎總是差了那麼一點點,面對赤兔營的精悍,他們其實也心有餘悸吧?

混編軍啊!再也找不到比混編軍配合更生疏的軍隊了!步千洐有信心反攻,只怕也料定了這一點吧!

一個大膽的念頭漸漸在她心中成形,她感覺到自己心跳加速,但同時又熱血上涌!

她只在遊戲里運用過戰術策略,在實際兩軍交戰,能成功嗎?

她咽了口口水,濕潤乾涸的嗓子,看向身旁士兵:「誰在指揮戰鬥?」

「什麼?」士兵沒聽清。

「哪、位、將、軍、負、責、北、門、守、衛?」破月一字一句重複。

未料那士兵眼眶一紅,居然掉下眼淚:「薛校尉已經戰死了。」

破月恍然大悟,難怪如此,所以這裡的士兵有些頹勢,彼此配合也顯得不太流暢,只因無人直接下令了。

步千洐那邊,大概正戰到最酣暢時吧,只怕已無暇顧及這邊。

這一回,沒有步千洐,也沒有容湛。只有她自己了。

「那你們現下聽誰的?」破月問。

士兵答道:「劉都尉。他便在城樓正中。」

破月拍拍他的肩膀:「辛苦你了。」士兵目瞪口呆,看她一溜煙小跑不見了。

城樓正中的攻防,比角落處更加激烈。破月小心翼翼躲過樓下的飛石,繞過瘋狂往樓下射箭的士兵,一探頭,便見一高大軍官矗立在城垛間,怒目圓瞪,接連不斷往下射箭。

「劉都尉!」她扯扯他的衣服。

那軍官滿眼迷茫的轉頭看著她:「你說什麼?」

她只得湊到他耳邊大吼:「這麼打下去是不行的!」

劉都尉咬牙切齒,繼續射箭:「別廢話,敵人都要上來了!」轉身對身旁諸人喝道:「射!加緊射!擂具快些!」

破月知道自己人微言輕,不能不搬出步千洐了。

她抬手扯著他的大耳朵:「聽著!我是步將軍親兵小宗,他派我過來,告訴你守城方略!」

劉都尉又驚喜又疑惑,望著眼前小個子士兵,聲音還跟娘們兒一樣嬌軟,不由得問道:「當真?」

破月拿出腰間寒月刀:「這是步將軍賜給我的。」

劉都尉雖不認得她,卻認得這把刀。因為步千洐拿過不同的刀,與這些下級軍官演練。他這便信了七八成,喜道

:「是寒月刀!太好了!要怎麼做?」

破月將他拉到後方,一陣低語。劉都尉聽得驚訝不已,張了張嘴:「能成嗎?」

破月其實也不知能不能成,但知道必須給他信心,於是用力點頭:「能成!這是步將軍定下的計策。你只管放手做,若是無功而返,都算在小宗頭上。」心裡卻想,小宗,對不住了!可是媽呀,步千洐回頭知道,還不宰了我?

不對,也沒事,萬一不成,己方也沒損失,老步捨不得懲罰她。

她想得理所當然,卻也沒細想,自己這個「步千洐必定捨不得」的念頭,到底從何而來。

劉都尉聽她這麼說,哪裡還有遲疑。約莫是為了鼓勵其他士兵,他大喝道:「傳令下去!步將軍派來小宗……」語意一滯,看著破月。

破月硬著頭皮接道:「校尉。」

劉都尉更加歡喜,高聲繼續道:「……小宗校尉,帶咱們守北門!大伙兒提起勁,一定要守住北門!」他心裡卻想,年紀如此的輕,卻是校尉,還有步將軍最愛惜的寒月刀,必定有過人之處!莫非也是名高手?

命令層層傳下去,城樓上各處都是一陣振奮的歡呼。

劉都尉便下令:「宗校尉有令,所有弓箭手,射白衣敵軍!」

統一的命令下去,士兵們雖然驚訝,卻嚴格執行。劉都尉本人便是神箭手,步千洐對於赤兔營的騎射技藝又向來要求甚嚴,故一輪箭雨下去,竟倒下二十餘個白衣士兵!

城樓下,白衣軍最早發現了異常。

因為死的大多是他們的人。

城樓下原本不斷推進的兵陣,忽然出現了些遲滯和騷亂。

亂象已生。破月腦海里冒出這個詞。

「白衣軍是哪國人?」破月問劉都尉。

劉都尉雖無太多計謀,卻也能察覺出敵軍的異常,隱隱感覺到計謀已經奏效,便恭順答道:「馠國。」心裡卻有些奇怪,這校尉,怎麼連敵軍服色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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