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戰略

夜色已深,城中很靜。

破月在屋裡矗立片刻,開始打拳。

比起當初的生澀拙笨,如今這套入門拳法,她也算打得行雲流水。若有城破之日,她能否保命?

她出了身薄薄的汗,轉身喝水,抬頭卻見步千洐頎長的身子倚在門邊,雙手抱胸,不知看了多久。

「放心,你不會有事。」他盯著她,慢吞吞的道。

「你要保護我?」破月望著他,有些感動。

他卻搖頭:「敵軍攻城之日,我無暇□。不過我有法子讓你保命。」

「噯?」

他從懷裡掏出一把長長的銅匙丟給她。破月雙手接住,卻聽他道:「你扮作小兵呆在營中,若是落入敵軍手裡,切勿抵抗。只要有足夠錢銀,也能買通贖回自由身。」

「那這是……」

他微微一笑:「本將軍這些年也搜颳了些財物,都託人存在天寶銀號,全國通兌。這是我全部家產,你保管好,贖十個將軍也足夠。」

破月又感動又好笑,心頭一動,斟酌著正要開口,他卻擺擺手轉身,挺拔身姿很快沒入夜色里。

破月握著還有些溫熱的銅匙,有些後知後覺的想起,方才他眼眶赤紅、一臉倦色,約莫是好幾天,都沒合過眼吧?

步千洐將家財都給了破月,有些心疼,可想起她一個弱女子,竟然也與自己同生共死,頓時又覺得這些年搜刮的錢財實在太少,不能回報她義氣之十一。

他回到房中休息了幾個時辰,天一亮,便又回了城樓。

容湛一身清爽站在地圖前,聽到動靜抬起漂亮的雙眸,有些吃驚的樣子:「大哥,你想反守為攻?」

步千洐掃一眼地圖,他只標出了敵軍的兵力布置,容湛卻看出了端倪。他揚眉一笑:「怕了?」

容湛眸色亦明亮起來:「不,小弟原為先鋒。」

步千洐不由得大喜,指著地圖上數道黑色線條道:「前日我巡視城防時,發現城牆下十來處地基都被偷偷挖空,與城外數條地道相連。」

容湛沉吟片刻:「這必是墨國人的奸計,他們攻城之日,只需進入地道、推翻城牆,墨官城不攻自破!大哥,你要在地道中以逸待勞?」

步千洐的手指輕敲桌面,眸色含笑:「若只是以逸待勞

,未免對不住他們挖這百餘丈地道的辛勞。我已命人日夜趕工,將他們的地道,向後反挖二十餘丈。攻城之日,我要直取中軍,砍下領軍大將的首級!」

他的長指往地圖上猛的一點。

容湛沉默片刻,嘆息道:「擒賊先擒王,此計甚好。只是……還是免不了一場惡戰。」

步千洐如何不懂容湛的意思?墨官人雖挖好了地道,必然也小心謹慎。只有他們在城樓上抵擋足夠長的時間,對方才會派精銳攻入地道;對方的中軍,才會移動到足夠近的位置。

換句話說,他們在城樓上打得越頑強越慘烈,對方動用地道的可能性才更高,他們才能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打便是。」步千洐淡淡道。

容湛原本有些抑鬱的心,彷彿也因他淡然的語氣,平和下來。

他忽的想起一事,又問:「大哥如何這麼巧,發現了城牆的蹊蹺?」

步千洐面不改色:「我原打算挖條地道,城破之日帶弟兄們混入敵軍中脫身。」這在他看來理所當然——他領了軍令,自當奮力守城。但若真守不了三日,他回天無力,也不至於身死殉國。

容湛萬沒料到從來千軍萬馬出生入死的大哥,說起逃命竟如此輕鬆,不由得有些發愣。他忍了忍還是沒忍住,直接問:「我以為大哥從不懼死。」

在他印象中,光是為了救同僚和手下將領,步千洐身陷死地就有好幾次,都是歷盡千辛萬苦才殺出來。

「誰說的,我向來捨不得死。」步千洐笑道。

容湛動容的望著他,不再多言。門帘卻在這時被人挑起個角,扮成小宗的破月探進來個頭:「吃早飯吧?」

她端著盤肉包子進來,步千洐和容湛又商議起四個城門的兵力布置,也沒太管她。她自拿了個包子站在一邊吃,低頭望著地圖,便出了神。

步千洐眼尖,察覺到她神色,眼中泛起笑意:「看出名堂沒?」

容湛看她兩腮吃得鼓鼓的,神色卻格外凝重,不由得也笑了。

破月目光沒離開地圖,嚼著包子含糊道:「要反攻啊?」

軟軟糯糯的一句話,步千洐和容湛臉上卻同時沒了笑容。

步千洐給容湛遞個眼色,那意思是問:你告訴她的?容湛輕輕搖頭。

兩人對

視一眼,容湛開口問:「破月何出此言?」

破月答得乾脆:「一目了然啊。他們的地道都修到城樓下了——哎,步千洐你乾脆膽子大一點,再往前挖,把他們的糧草燒了得了!」

她言語無心,步千洐和容湛聽得心驚,想的卻同一個念頭——顏朴淙將軍雖罔顧人倫,可終究是將門虎女,深諳兵法?

他們卻不知,顏破月對兵法一竅不通,全是拿遊戲那一套在猜測。

跟了步千洐這麼久,這個時代人用的地圖標註,她基本都識得,星際的地圖可比這個複雜多了,所以她才會說一目了然。

她在遊戲里就是暴兵流派,擅長快准狠的進攻,很有點不要命的意思。所以儘管他們現在是守城,可她看到地圖,想的卻是進攻,說出來的想法,竟然跟步千洐相差無幾。

她會說燒糧草,完全是條件反射,就像遊戲里殺對方從事基礎生產的農民一樣。雖然這個建議並不可行——敵軍糧草自然在大後方,相距甚遠。但她能看出大致戰略,已經足夠讓步容二人驚訝了。

「破月,這些猜測,勿要對任何人提起。」容湛正色道。

破月眼睛一亮:「我猜對了,你們真要去燒糧草?」

步千洐特別一本正經的道:「嗯。本將軍打算化身為鼠,挖個五千丈遠的地道,也不知兩個月能不能挖到對方大後方的糧倉。」

破月聽明白了他的意思,以為自己的猜測全錯了,不由得有些臉紅。心想自己不懂兵法,還是不要在他們出醜了,唉!

她訕訕的拖著盤子走了,步千洐和容湛望著她的背影,俱是沉思不語。

三日後。

五國聯軍終於到了。

昨日夜間,斥候來報,敵軍前鋒已至五十里外安營紮寨。而天色剛明時,就連站在城樓上的菜鳥顏破月,都感覺到敵軍的來勢洶洶。

因為震動。

腳下整個大地,都在微微震動。

六萬大軍,只是個數字。可當六萬人馬真正出現在你面前,那是什麼概念?

是烏雲遮日,是滾滾狼煙,是馬蹄紛亂。

是一把極寬極鋒利的大刀,慢慢擋住你的視線,架到你的脖子上,讓你連呼吸都不能夠。

顏破月望著城樓下方逐漸逼近的龐大敵陣,望

著粗糙堅硬的衝車、投石車、雲梯,再看看土黃色的老舊城牆,不禁懷疑——能守得住嗎?

回頭她一定要好好研究下鋼筋混泥土,土造的城牆,實在沒有安全感。

「小宗,步將軍讓你回營房為他取份文書。他說你知道是什麼。」有個士兵從城樓里小跑下來。

破月點點頭,知道這是步千洐見自己還留在城樓,催促自己趕快滾。她回頭,卻只見沉肅冷硬的城樓上,一扇扇窗小得像洞,哪裡又瞥得見步千洐和容湛?

破月回到營房,此時四千人馬全部出動,只余幾個廚子和洗衣的粗婦,四處空蕩蕩的。剛過了一小會兒,她就聽到悠長沉悶的戰鼓,彷彿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卻幾乎響徹墨官城。

廝殺聲頓起。

開打了!

破月坐了許久,終於坐不住了,起身去伙房扛回來一袋麵粉,開始和面;半個時辰後,開始切麵條;麵條切好了,又將步千洐私藏的半隻羊大腿拖出來,做成了羊肉臊子。

她做得有點多,足足夠十個人吃。她給自己下了一碗,吃了幾口就放下碗,走到窗前,只聽廝殺聲、戰鼓聲、撞擊聲,比早晨至少要激烈十倍!

她腦子裡清晰冒出個念頭:步千洐和他的人,正在以一種最原始的暴力方式,不斷陣亡著!

然後她坐回桌邊,默然繼續吃面。

天色全黑,夜色漸深。

東、南、西、北四個城門,都有火光妖異衝天,唯有她頭頂的天空,黑得幽深。她很想去城樓上看一看,想得百爪撓心。可她很清楚,自己去了反而添麻煩。

她多希望,聽到有人跑進軍營,大聲說敵人已經退兵,戰鬥已經結束,他們贏了!

「活著的人,都給老子出來!」

就在這時,有人在外頭大聲呼喊。破月心頭一動,莫非真的退兵了?

她滿懷期待的推開門走出去,卻只見一名大漢,面目猙獰站在院子正中,渾身鮮血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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