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烤肉

第二日一早,小宗見步千洐心情似乎不錯,便試探道:「將軍,我想去地牢瞧瞧穆姑娘。」

步千洐早上剛練完兩個時辰刀法,渾身大汗淋漓,不太耐煩的看他一眼,沒吭聲。

小宗於是了悟——將軍這是允了!礙於容湛的情面在,他必定是雷聲大雨點小,不會把穆姐姐怎麼樣的。

小宗帶著兩個饅頭,興沖衝到了天牢。

說是地牢,其實是用來關押戰俘的地方。只是這裡是大後方糧草基地,暫無俘虜。於是偌大的地牢,只有破月一人入住。

穿過一條陰暗狹窄的走道,小宗遠遠便望見盡頭那間最寬敞的牢房裡,一個小小的身影坐在地上。

小宗走到她面前,隔著鐵欄,她抬頭看見他,沖他露出個笑容。

小宗微微吃了一驚。

地牢里很昏暗,只有牆上一扇一尺見方的小窗,漏出點陽光來。破月便坐在這撮陽光里,姿態很放鬆,神色很平靜。雖然她面貌醜陋,可小宗看著她,卻莫名其妙覺得親切溫和。

「穆姐姐,你不怕嗎?」小宗問。

破月彎眉一笑:「怕什麼?」

小宗想了想,正色道:「你現在可是將軍的犯人。須知將軍殺人無數心狠手辣,那些敵國的人,都叫他『步閻羅』。」

破月「哦」了聲道:「若是半年前,我或許會怕得要死。如今倒不會怕了。」她說的是實話,比起這一路的遭遇,步千洐的地牢實在太安逸了。

小宗見她心平氣和,不由得心生敬仰,從懷中掏出饅頭遞給她。破月餓了一早上,見到饅頭不由得皺眉,但還是接過,吃了一個,就吃不下了。

「小宗,給我伙食開好點啊。」她抱怨。

小宗坐在她對面地上,抱著雙膝:「將軍早上都是吃這個。過了晌午,我給你端飯菜來。」

如此在地牢住了兩三日,小宗每日送飯送菜,有時候跟破月聊會兒天。步千洐比她還沉得住氣,從未出現過。

可顏破月終於受不了了。

這日晌午,她指著小宗送來的一碗稀里糊塗的飯菜,怒道:「你這是餵豬嗎?」

她在顏家雖不能食葷腥,卻也是錦衣玉食;後來與陳隨雁逃亡,除了開頭幾日受了虐待,之後陳隨雁也是好吃好喝供著;自己住的一個月,雖

然不寬裕,吃上面卻不會虧待自己。可軍中廚子的大鍋菜,實在是吃得她味如嚼蠟。

小宗原本有些委屈,忽的想起什麼,眼睛一亮:「莫非穆姐姐廚藝精湛?」

破月鬱悶的搖頭:「我只跟人學過做面點,自己都吃膩了。」

小宗便露出些譏誚神色,那意思是說——你自己也不過爾爾,挑剔個毛啊!

破月在這半大小孩面前,怎能抹了面子,眼睛一轉,放緩語氣:「小宗,想不想吃點新鮮玩意兒?」

大後方物資充足,小宗很快便尋了鍋碗瓢盆炭火鮮肉鮮菜。他做事細緻,專門拾掇出一間乾淨牢房,擺放這些物品。

破月凈了手,喜滋滋走到廚房,便熱火朝天的幹了起來。地牢大門的士兵原本見小宗搬進搬出,也有些詫異。後來走進來一看,聞到油滋滋的肉香,眉目頓時柔和,朝小宗遞個眼色,便去大門口等了。

不多時,第一趟的肉串和蔬菜出爐了。破月拿個盤子盛了,指使小宗先送給門口守衛。小宗跟這些兵油子本就關係很好,他們接了吃的,個個喜笑顏開。其中一個謹慎些,問道:「將軍呢?」

小宗滿不在乎的揮手:「將軍去南倉檢視糧草了,日落才會返轉,放心吃。」然後他徑自走回了將軍帳,輕車熟路便在案幾下找到半壇還沒喝光的酒,先眯著眼喝了一碗,又裝了一滿碗,端著又回了地牢。

地牢里,顏破月咬著雞腿正在烤地瓜,口乾只能喝清水。忽的聞到酒香撲鼻,便見小宗滿臉通紅神色的回來了。

「你喝嗎?」坐下開始大吃的時候,小宗把碗遞給她。

顏破月望著明晃晃的酒,忽然想起了顏朴淙。

在別院三年,她從不沾葷腥。後來聽老管說,滿十六即可像正常人飲食。可到了帝京,顏朴淙卻說,一輩子都不許沾,因為他喜歡她玉潔冰清。

去他媽的玉潔冰清!

她心頭惡寒,叛逆之心亦起,毫不猶豫接過酒杯,狠狠喝了一大口。

日頭偏西。

步千洐一回到營帳,就發現了不對勁。

勞碌了大半日,他第一件事就是要將前日剩下的百年女兒紅,喝上一大口。誰料打開罈子一看,酒淺了一半。

他嗜酒如命,除了前日與容湛痛飲,剩下的珍釀,必是計算著一兩兩喝。

眼見美酒失竊,他不由得勃然大怒。

酒鬼自然有個靈敏的鼻子。循著酒香,他很快走到了地牢門口。兩個士兵看到他都吃了一驚,心想還未日落,將軍居然提前回來了。

步千洐見一個士兵手裡還拿著根竹籤,上面殘存著些肉渣,而兩士兵嘴角都有油漬。不知怎的,他忽然覺得有些餓。

他走進地牢,遠遠便聞到該死的肉香。走近一看,牢中不知何時添了個火盆,一個鐵架還放著十幾串烤好的肉菜。

小宗和顏破月正坐在地上大吃特吃,竹籤丟了一地。兩人同時側頭看向他,神色都是一僵。

步千洐都氣樂了:「小宗,好吃嗎!」

小宗嚇得一下子從地上跳起來,酒意頓時醒了大半:「將、將軍……」

「滾!」

小宗埋頭就跑,跑得時候還不忘伸手從烤架上順了幾串肉。

地牢中只剩下顏破月和步千洐。

大眼瞪小眼。

步千洐眸中冷意凝聚,須知他不怒自威的模樣,是許多敵兵心中的噩夢。

可顏破月卻像沒看到一樣,竟然一下子站起來,伸出芊芊玉指,直直戳向他胸口。

步千洐原本皺眉,可望見那一根纖幼若蔥的雪白手指,指尖似乎還沾有几絲酒香肉香,忽然覺得更餓了。

他暗暗咽了咽口水,這一遲疑,竟任由這毫無武功的弱女子,一指輕輕戳在自己胸膛上。

「步閻羅!」她氣鼓鼓的喊道。

步千洐慢慢答道:「如何?」如果熟悉他的人,聽到他此刻的語氣,就會覺得不妙。

可顏破月已經醉了。

她又狠狠戳了他幾下,只戳得步千洐不怒反笑,她卻晃了晃,身子一軟,迷迷糊糊的滑倒,躺在地上,不動了。

「起來!」他皺眉,用足尖輕輕踢了踢她的腳,可她毫無反應。

步千洐抬眸看了看周遭,只覺得地牢完全不像地牢,犯人更加不像犯人。

站了一會兒,他的目光終於回到烤架上。

他緩緩坐下,試探性的拿起一串咬了口,嚼了嚼,墨色長眉瞬間舒展。

暗色的眸子飛快瞄一眼地上的女人,他一手七八根竹籤,將剩下的肉菜吃了個乾乾淨淨。

那日之後,小宗再不敢在地牢里搞燒烤了。但偶爾弄點麵粉進來,讓破月包頓餃子餛飩,倒也能偶爾改善伙食。

只是上次惹了禍,步千洐雖未罵他,他反而覺得更糟。須知他跟了步千洐五年,深知他的脾氣。雖然他在人前總是笑嘻嘻的,對親近的人卻極為嚴厲。他越是罵得狗血淋頭,說明他越不把這事放在心上。反倒是這次不僅不罵,反而像啥事都沒發生,小宗覺得,將軍真是生氣了見外了疏遠了。

又過了兩三日,這日,對小宗來說,是個大日子。

因為這天,是步千洐二十四歲生辰。雖然大軍開撥,容湛等好友已不在身旁。但小宗刻意討好主子,一早就託付了伙房,精心整治了一桌好菜;又托採買在集鎮上弄來壇好酒。

到了傍晚,步千洐回來了一趟,掃一眼滿桌酒菜,不知怎的就想起那日油香撲鼻的烤肉。其實那天吃過之後,他一直想得厲害。今日更想了。

於是他也不廢話,匆匆道:「我晚些才返。你再弄些烤肉。」

小宗聽他提要求,樂得心花怒放。那表示什麼?表示將軍不生他氣了。他忙問:「我能讓穆姐姐幫忙嗎?」

步千洐已騎上踏雪,瞬間奔遠:「……隨你……夜間……不要在我帳中……」

他聲音隨風而逝,小宗內力太淺,聽得零零碎碎,估摸是將軍不讓在自己帳中燒烤,免得油煙撲鼻。他心想這是自然。

他屁顛屁顛跑到天牢,還將上次整套器具又都拖了進來。顏破月一聽,也不遲疑,立刻動手。

烤好之後,小宗饞意大起,先吃了幾串,又偷偷倒了碗酒給自己。酒壯人膽,他有了幾分醉意,望著顏破月在炭火前一頭薄汗,也就起了義憤之心。

「穆姐姐,不如一會兒,你去給將軍送烤肉吧。將軍只是不信你,他若是知道了你的為人,必然不再為難。」

顏破月一直就覺得需要跟步千洐好好溝通,今日聽說是他生辰,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日的確是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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