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千洐

破曉。

群山環抱之中,谷地一馬平川。

墨色的旌旗遍插山坡,如一團團黑雲憤怒招搖。練武場上沙塵漫天,全是正在操練的士兵,個個沉肅狠厲、搏擊躍伏,連成縱橫起伏的人牆,一眼望不到盡頭。

破月跟容湛一進大營,便被這肅殺威嚴的氣氛折服了。

「先去尋大哥。」容湛很難得的沒有徵求她的意見。

破月挑眉看他一眼,心想你對這個大哥還真是不同。

容湛也不詢問旁人,只將手中韁繩一松,烏雲踏雪已歡快的嘶鳴一聲,埋頭朝前方衝去。穿過數個士兵陣營,只見前方是一個約莫二十丈見方的空地,十多位身著勁裝的男子,正圍著那空地看得入神。

空地正中,兩道身影宛若蛟龍,刀光大盛,斗得正歡。

踏雪十分乖覺,立在場邊就不動了。

容湛扶破月下馬,旁邊有人看到,一臉喜色:「容將軍回來了。這位是?」

容湛微微一笑:「遠房親戚。」

那人見破月面容醜陋、身材矮小,也沒太在意,轉頭又看著場中,嘆道:「步將軍的刀法又精進了。」

破月循聲望去,首先看到的是一臉絡腮鬍子的彪壯大漢,赤著上身,黝黑的肌肉看起來緊繃堅韌。他雙手握一把巨大的刀,至少有她半個人高,揮舞得虎虎生風。破月不動武藝,但見大漢刀刀沉若千鈞,每每激起地上一陣飛沙,便知這大漢實在勇猛非常。

與大漢對陣的,是個身著青色長袍的男子。他背對著破月,一條黑色長巾束腰,愈發顯得身修如竹、虎背蜂腰。

饒是破月是門外漢,一看也知這男子武藝高出那彪壯大漢許多。只見他手持一柄雪亮的單刀,一招一式不急不緩、進退有度,卻將對手的狠厲殺招封得密不透風。轉瞬間兩人已過了三十餘招,那大漢是傾盡全力咄咄逼人,他卻是龍行虎步遊刃有餘。

旁人不時「啊」、「啊」、「啊」讚歎出聲,容湛亦是面帶微笑,眸色專註,渾然忘我。破月望著那肆意縱橫的身影,心頭卻湧起似曾相識的感覺,忽然很想看清這人的臉。

猛的只聽一聲清喝「破」!那男子手中刀光猝然大盛,宛如白龍出江,隱隱竟有風雷之聲。那大漢猝不及防,手中重刀應聲而落,目瞪口呆。

「承讓!」男子收刀

拱手,聲沉如水。他微微側轉了臉,顏破月猛然望見一雙似曾相識的黑眸。只是此刻,那眸色冰冷、暗沉、凌厲,漆黑一片全是殺意,令人不寒而慄。

大漢不怒反笑,拾起長刀走過來,一把摟住那男子肩膀:「步千洐啊步千洐,不愧是軍中刀法第一。今日打得十分暢快,哈哈哈!」

男子的眸色瞬間柔和,彷彿方才那噬骨的殺意,只是破月的錯覺。他的聲音聽起來一本正經:「老蘇,別廢話。說好的百年女兒紅,呆會兒我就去你帳中取。」

那老蘇臉色一僵——他用兩瓶好酒做餌,才引得步千洐與自己比試刀法。可沒料到自己真的在五十招內就落敗,輸掉了珍藏好酒,鬱悶極了。

周圍人哄然大笑,有人道:「步將軍是無酒不歡,老蘇,你就認了吧!」

老蘇連聲嘆氣,步千洐卻朗聲笑道:「明日大軍開拔,小弟在大營留守,不能與諸位將軍同行。今日我便借花獻佛,請諸位品嘗美酒!」

眾人皆喜,容湛已按耐不住,上前幾步:「大哥!」

步千洐抬頭望過來,破月終於看清他的容貌,心頭忽的一跳。

她原以為是與那大漢一樣彪壯威武的將軍,誰料卻是個極英俊的青年。

墨色長發整齊束成個簡單的髮髻,膚色白皙、印堂飽滿、鼻樑挺直,一張臉英氣逼人。他的眼睛竟是生得極漂亮的,又深又黑、純凈透亮,宛如冬日夜空升起孤星兩點,寒光迫人。可那黑眸中始終帶著懶洋洋的笑意,令他整個人又顯得極為散漫。

看到容湛,他眸中笑意更盛,從人群中走出來,兩人用力抱了抱肩,隨即鬆開。破月站在兩人身後幾步的位置,心情居然也十分激動。

其他人知兩人兄弟情深,也不阻他們說話,跟容湛打了招呼,都散去了。步千洐將容湛肩膀一搭:「走,跟我去老蘇那裡拿酒,今日不醉無休!」

容湛正要點頭,忽的想起破月還在一旁,忙道:「稍候。」

循著容湛的視線,步千洐也轉身,這才看到微笑立在一旁的破月。

他臉上還掛著笑,目光與破月一對上,微微一怔,飛快的移開。

「小容,你的頭被馬踢了嗎?為何帶麻煩回來?」

破月原本滿心激動和仰慕,被他一句話說得呆若木雞。

容湛的神色卻有

幾分無奈:「大哥,這是穆破月姑娘,我想安排她在軍中做廚子。她並不是麻煩。另外,別再叫我小容。破月,大哥心直口快,你別放在心上。」

步千洐聽容湛這麼說,也就不看破月了,勾著容湛就要走。

「老前輩……」弱弱的聲音響起。

步千洐和容湛的身子同時一僵,回頭看著她。

破月眼中狡猾的光芒一閃而過,甜甜笑道:「老前輩,多謝你的救命之恩。」

步千洐這回才正眼瞧她。可那抬起的黑眸銳利而冷漠,沒有半點笑意。

他的眼神有點嚇人,破月被他盯得有些發慌,可她不甘示弱,也盯著他,笑得越發的歡。

容湛微笑拍拍步千洐的肩膀:「你不是說她認不出你嗎?破月,你怎麼認出來的。」

破月如實答道:「我認出了他的眼睛。」

容湛又問步千洐:「你怎麼認出她的?」

步千洐卻不答,很快又是一臉散漫的笑,慢吞吞的對容湛道:「小容,我一不喜歡黑炭,二不喜歡麻子。你把她弄過來,存心跟我過不去。」

容湛卻皺眉:「你不要胡言。我這就帶她去伙房,回頭再來尋你。」

步千洐笑了一聲,湊近容湛耳邊低聲說了句什麼。容湛明顯一愣,俊臉陡然紅了。

他卻哈哈大笑,翻身上了踏雪,飛快便沒了身影。

容湛這才清咳兩聲,目光溫和的望著破月道:「你不要放在心上。他看似……不太正經,實則心細如髮。那日在益州……我們原本計畫五虎離開客棧才動手,他執意要救你。且……顧忌你的清譽,不帶幫手,隻身進去。須知他武藝雖在我之上,但若五虎聯手,他也難敵。那日是冒了極大的風險。」

破月聽他說完,心潮竟有些起伏。想起那日步千洐扮作邋遢而猥瑣的淫賊,對五虎嬉笑怒罵,卻原來只是為了自己的清譽。

不過……

「容湛,你這個大哥,有點傲嬌啊。」

「……傲嬌?何解?」

「字面意思。」

「……容湛受教。如此形容,倒也有幾分妥帖。」

破月撲哧一聲,與容湛相視而笑。

容湛先把破月帶到伙頭軍的伍長處,道明緣由,又送上

十兩紋銀。伍長見破月面容粗陋,又不好拂容湛這老好人的面子,便將破月收下,命她和另外兩名燒火的粗婦住在一個營房。

容湛將破月送到營房,便避嫌告辭了。破月放下行李,望著簡陋的營房,卻只覺得十分踏實,挽起袖子,走到一名正在忙碌的粗婦面前:「大姐,我來幫你。」

容湛到軍中交回令牌文書,拜見了領軍大將趙初肅,便回自己帳中休整歇息。剛坐了半刻,便見小宗一路小跑而來。

「容將軍,步將軍請你去帳中喝酒。」

步千洐是五品平南將軍,營帳比容湛的自要寬敞許多。他亦別出心裁,在帳頂上開了個口子,雨天說是沐浴天水;晴天把酒觀星,只教其他將軍忍俊不止。

容湛一走進營帳,便見他歪歪的斜靠在榻上,手裡捧個大碗,望著頭頂的暮色,抬起臉一飲而盡。而後他雙目微眯,似乎極為享受。

容湛也不多話,席地而坐,提起案上另一個白玉酒壺,給自己滿上一杯,微啜一小口,不由得眉目舒展。

兩人不聲不響,就著小宗端來的幾道小菜,喝了有大半個時辰,足足喝光了一壇。步千洐這才抬頭看一眼已然滿臉通紅的容湛,知道他差不多了。

「把她留在我這。」他慢悠悠的道。

容湛雖然醉了七八分,神智卻還有几絲清明,聞言獃獃望著他:「為何?」

步千洐淡道:「大軍明日便開拔,你雖將她安排在伙頭軍,可兩軍交戰,刀劍無眼,若是就此香消玉殞,你待如何?」

容湛沉默片刻,點頭:「大哥說的是。」

步千洐又道:「且伙房那幾名老婦雖年老色衰,卻也與一些兵士有些齷齪。大將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她年紀尚輕……」

容湛吃驚:「竟有此事?」

步千洐瞥他一眼,那意思好像在說,你不知道的事還多著呢。

容湛沉思片刻,問:「可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