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美麗

破月握著梳子,沉思片刻,在盆中倒了些清水,將臉洗得乾乾淨淨。

她打開門,便見容湛背對著自己站在馬前,寬大的衣袍如煙雲輕垂,修長的手正輕撫著馬鬃。他的側臉看起來溫和而柔潤,似乎對著一匹馬,也有春風般柔和的情懷。

其實……他對我,跟對這匹馬,是一樣的吧?

這個奇怪的念頭冒進破月的腦海里,竟然令她深以為然。

「容湛。」她低喚,略帶局促。

容湛徐徐轉身,臉上的微笑在看到她的一剎那,定格。

他以為她會繼續掩飾,自己會看到平日那個黑瘦寡淡的姑娘。卻未料一回頭,已是烏鬢雪顏,清華無邊。

容湛眉頭輕蹙。

他沒想到,會看到這樣的破月。

他見過權貴之家從小豢養的孌/童,蒼白、纖弱、貌美、空洞。他們像一個個沒有魂魄的傀儡,只懂得以色侍人,外表光艷照人,內里卻早已腐朽不堪。

可破月竟也是這種樣貌,並且到了一種令人震撼的極致。

嬌小的一張臉,竟真的大不過手掌;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皮膚,隱隱透著清寒的氣息;五官是精緻絕倫的,但因為過於精緻,反而不似真人。尤其是墨黑般的一雙大眼,鑲在這樣一張臉上,顯得分外的觸目驚心。

他恍然想起那日在巷中見到破月手臂,亦是同樣雪白無瑕。他毫不懷疑,在粗布麻衣的掩飾下,她的全身都是精雕細琢般的嬌嫩無暇。

想到這裡,容湛臉上有些熱。他連忙揮去這念頭,暗暗自責怎能肖想這些?

他定了定神,眸色變得溫和而憐惜。

平民家裡養不出這樣的女孩——原來她是帝京權貴之家的逃奴,也難怪被人窮追不捨。

「你等等。」他從馬腹抽出專程尋來的寶劍。

破月大喜,掀起裙角露出那金環。

容湛氣運丹田,驟然發力——

「鏘——」一聲低鳴,容湛望著手中斷成兩截的寶劍,有些出神。

破月有些失望,但立刻安慰他:「不要緊的,反正不是很重,不礙事。」

容湛有些動容的望著她,語氣堅定:「軍營利器更多,我定幫你斬斷這金環。」

破月點頭。

「到了東路軍駐地,我們自會護著你,你大可放心開你的麵館。」他柔聲道。

「我們?」

「我和我的同僚。你的包袱呢?」

因為早上陳隨雁的追擊,此刻屋子裡狼藉一片。破月抬頭甜笑道:「你等等。我收拾一下。」

容湛看著這嬌弱纖美如木偶的人兒,娉娉婷婷走到碗櫃前。一雙素手,輕輕抓住櫃門把手,往外一拉——沒動,大概卡得緊。便見她貝齒輕咬下唇,憋足了勁,素手僵硬如石,猛的一扯,硬是將櫃門拉開了。

容湛原本想要問她是否要幫忙,可見她小小的身子,卻氣勢如泓蠻勁如牛,微覺好笑,也就閉口不言。

她將鍋碗瓢盆都攏到一起,堆成小山似的,搖搖晃晃端著大步走到柜子前,一股腦都塞了進去;又將棉被衣服疊起,扔進箱子。箱子太小東西太多合不上,她一屁股坐到箱蓋上使勁往下壓。

容湛實在看不下去了,別過臉。片刻後又忍不住轉過來,終於開口道:「需要我幫手嗎?」

她正忙得熱火朝天,頭也不回的擺擺手:「不用。你不知道要放哪裡。」

只見她又極為鄭重的從灶頭摸出一把菜刀,用一塊布纏了又纏,最後用一根繩子綁起來,猶豫片刻,抬頭對他道:「這是老徐的——也就是把麵攤出讓給我的前老闆。這是他的傳家寶刀,我答應過他刀不離身。」

容湛點點頭,卻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對自己說這個。

卻見她有些扭捏的將拴在菜刀的繩子掛在腰間,然後紅著臉問:「這樣是不是很可笑?可這麼一把厚刀,我怎麼做到刀不離身呢?」

容湛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彎眉一笑。破月見他笑了,一副「我早知如此」的神色。他自覺笑得有些不厚道,朝她伸手:「我先替你收著。回頭讓人給你做個刀鞘。」

忙了有小半個時辰,顏破月最後的動作,是她一腳將滾落在外的一根柴火,踢回灶下。

「好了。」她拍了拍手,「我讓鄰居幫我看著房子,咱們這就走吧。」

容湛略有些驚訝的看著灶下整整齊齊的十來根粗粗細細柴火——包括剛才被她踢那根。她並無武藝,但這腳法卻頗為精湛——

他沉默片刻,恍然。

熟能生巧,他想,約莫破月姑娘一人居住時

,時常這麼干。

破月卻沒注意容湛正對著柴火發愣,她從旁拿出個垂著黑紗的斗笠,戴在頭上。因為灰泥塗在臉上,總不太乾淨。所以有時她獨自上街,便會戴這麼個斗笠。因為城裡常有江湖人士往來,她這麼穿戴,並不顯異常。反而令宵小不敢招惹靠近。

「改日我為你尋一副人皮面具。」容湛道。

「真有這種東西?」

容湛淡笑:「大胥武風昌明,多的是能人巧匠。」

顏破月在面紗後高興的道了聲謝,轉身看著地上的陳隨雁。容湛單手將昏迷的陳隨雁提起來扔到馬背上,用破月事先準備好的黑布罩住。然後他一手接過她手中沉甸甸的包袱,一手牽馬,溫言道:「走吧,到城門處買輛馬車,將他丟上去。」

破月落得渾身輕鬆,想到今後便躲在東路軍中,又有容湛這樣好的人照拂,不免心懷暢快。

她在前面大步走著,容湛徐徐而行,望著她嬌小卻挺得筆直的背影,心想他救下的這位朋友,雖嬌顏如雪柔弱如草,雖極可能有過不見天日的禁錮荒糜,可此刻的她,跟他聽聞過的禁臠,是截然不同的。

他們沒有她的鮮活生氣,也沒有她的頑強如石,更沒有她的粗放粗魯……不,他嘴角微彎——應該是洒脫隨意。

兩人往東行了五六日,便抵達離邊關最近的小城。

這晚,兩人在城中歇腳。顏破月在房中逗留片刻,不多時,便見容湛拿著個小盒子走了進來。

一打開,竟真是一張薄如指甲蓋的軟皮面具。破月將其戴在臉上,竟恰好罩住五官,絲絲緊貼。

望著鏡中滿臉麻子的暗黃膚色少女,破月笑道:「剛剛好。」

容湛但笑不語。能工巧匠亦不能未卜先知,自是他向匠人描繪了她的臉型。

得了這人皮面具,顏破月便不用再戴著斗笠,清爽自由許多。兩人將綁成粽子的陳隨雁丟在床下,下樓用晚膳了。

這一路陳隨雁膽戰心驚,生怕到軍中後又落入顏朴淙手裡。顏破月亦有些不安,若是陳隨雁被抓,自己會不會也暴露?

可容湛是個主意極正的人,儘管破月旁敲側擊,他也不為所動。好在他主動向破月表示,絕不會向任何人提及她的行蹤。破月這才心頭一寬。

臨近邊關,客棧里的人也很雜亂。

有木訥的平頭百姓,有滿臉風霜的退伍傷兵,也有神采飛揚意欲投軍的武林人士。容湛的出現自然引來無數人側目,可他食不言寢不語,專心吃飯目不斜視。反倒是破月見到那些彪壯精幹的佩刀武林大漢,頗為好奇。

原來大胥武風極盛,軍餉更是極為豐厚。許多武林人士都會投軍,掙得一番事業,出人頭地。故軍中不少將領,與武林門派多多少少也有些淵源。

破月正聽鄰桌的漢子說著邊關的八卦,某某青年將軍率一千精兵打破宵小敵國兩萬人,且對來投奔的武林人士從來親如兄弟。他們這一行,就是要投他去的。正聽得起勁,忽聽那漢子的聲音戛然而止。

不光是他,幾乎客棧中所有人,都抬頭望著門口方向。

只見兩個二十齣頭的白衣貌美女子,腰佩長劍,牽著馬娉婷立於門前,柔美而颯爽,宛如天仙下凡。

其中年紀稍長那人,又冷又傲的掃視一周,在看到容湛的一瞬,明顯一亮。兩人交換個眼色,將馬交與小二,徑自朝容湛的方向走過來。

兩人在旁桌坐下。年長那人淺淺一笑,對容湛道:「公子,別來無恙?」

另一人卻看著破月,皺眉:「你這醜女是誰?為何跟公子在一起?」

容湛白玉般俊美的臉頰泛起几絲紅暈,長眉卻緊蹙,淡淡看一眼二人,卻不答話,徑自飲酒。

破月自然也不亂做聲,學容湛的樣子,專心吃菜。

客棧里安靜得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

兩個美貌武林女子與孤傲的俊美書生,多少令人浮想聯翩。

可儘管兩女子不斷朝容湛搭訕,他就是理都不理。聽得諸人暗嘆可惜,聽得破月越發好奇。直到其中一女子冷哼道:「公子還是如此絕情,不肯跟我們回縛欲山,就不怕得罪我神教教主嗎?」

此言一出,容湛還未答話,廳中卻有數人同時「啊」了一聲。

「縛欲山!」之前八卦那漢子驚訝道,「是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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