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謝晗,英文名Jabber。美國加州生人,26歲。」一名香港探員站在白幕前,上面映出個膚白俊秀、眉眼漂亮的華人男子,「他的父親生前是通能集團董事長,個人資產超過十億美金。母親生前是一位生物學家,在他四歲那年離婚,並且放棄了撫養權。」

這是香港警署的機密會議室,歐陽霖、薄靳言、簡瑤等人都坐在台下。昨晚與鮮花食人魔1號的生死對決後,根據薄靳言之前提供的畫像:年齡、身形、家庭條件、剝皮案嫌疑犯資料、不在美國的時間段,以及新增的「被美國著名院校文學系退學經歷」,中美警方聯合鎖定了一名嫌疑人,就是謝晗。

探員繼續解釋道:「儘管掌握了他的資料,通緝他依然存在難度。因為他於2006年失蹤,所有個人資產也轉移到海外。從那之後,就沒人見過他。我們懷疑,他做了整容。大家請看——」

屏幕上又出現一張男人的照片,是2013全港科幻星河獎典禮上,媒體拍到的「梅君遠」的照片,與之前被虜一家人的指認也是相符的。只見那男人膚色較深、濃眉高鼻,與之前的照片判若兩人。

「經技術專家分析,我們認為這張照片上的男人,做了一定的偽裝,這並不是他的真容。但即使從輪廓臉型看,與七年前也有很大變化。所以,他做過整容的可能性非常大。」

歐陽霖開口:「這也就是說,我們掌握了他的姓名、身份,甚至DNA資料,但沒有一張他現在的真實照片,他很可能也換了新的假身份——所以我們要找的,完全是另一個人。」

眾人一片寂靜,專案組長側頭問薄靳言:「薄教授什麼意見?」

薄靳言淡淡答:「同意歐陽探長的看法。以他自大而反覆的反社會型人格,除了『梅君遠』這個小說家身份,他很可能還以現在的真實樣貌、用另一個假身份生活著。

這次他的犯罪計畫中途夭折,一定會休整一段時間,籌划下一輪更精密更兇殘的犯罪。在此期間我們重點排查現居香港的富人階層。如果我們比他快,就能將他就此終結。」

——

陽光如同溫暖的綢緞,鋪撒在潔白的病床上。空氣里有清淡的消毒水味和藥味,不覺得刺鼻,只令人覺得安心。

簡瑤坐在床旁,低頭看著李熏然安靜的睡顏。現在的他,已經全身清理包紮過。依舊是昔日英俊的眉目,只是帶著幾分令人心疼的削瘦和蒼白。

她握著他傷痕纍纍的大手,靜默不語。

而她身後半米遠,薄靳言長腿交疊坐在沙發里,姿態淡然的陪伴著自己的女人。偶爾看看床上的男人……果然,還是不順眼。不過既然是簡瑤重視的人,還是除了他薄靳言之外,第二個能在鮮花食人魔手下長期存活的人……倒也有點意思。

就在這時,扣在簡瑤掌心的手指,輕輕動了動。簡瑤心頭一喜,便見那深邃的雙眼,緩緩睜開了。幽黑的眸光如同最純凈的夜色。

「熏然……」簡瑤低喚了一聲,已勝過千言萬語。身後的薄靳言見狀,也站起來,雙手插褲兜里,低頭看著床上。

李熏然的厚唇還乾涸皴裂的厲害,微微動了動,扯出個溫暖的笑容:「來,掐我……一下,看……是不是……在做夢?」

簡瑤的眼眶一下子濕了,輕聲說:「你現在很安全。我和靳言,還有香港警方都會保護你。」

李熏然盯著她,這一剎那,男人硬朗的眉眼裡,也閃過隱隱淚意。握著她的手,稍稍加重了力道,四目凝視片刻,又都笑了。

李熏然鬆開她的手,看向薄靳言,手臂緩緩抬起來:「謝謝。」

聰明如他,當然能想到自己能死裡逃生,必然是靠薄靳言的神鬼奇才。這句「謝謝」嗓音沙啞,語氣卻格外誠摯懇切。

薄靳言伸手,與他相握:「不必,是你命大。」

李熏然微笑不語,簡瑤也笑了,斜瞥薄靳言一眼:「他是好人有好報命大,你也不用謙虛。全靠你力挽狂瀾。」

她說這話時,白皙的臉映在陽光里,眸光湛湛柔如水波。那眼神嗔怪中帶著一絲愛慕和歡喜……

噢……薄靳言眸色輕斂,唇角微微勾起。

非常好。她對他的愛越來越熱烈了啊。

——

李熏然簡單說起被俘的經過。原來當日他舊傷未愈,到醫院複查,護士打了針麻藥,醒來後卻已身在牢籠中。只能說謝晗悄無聲息的滲透接近,令人防不勝防。

薄靳言又問:「為什麼他沒有殺你?」如果說是為了炸彈肉票,到香港隨便擄個人就可以了。謝晗卻帶著他偷渡到香港,還一直留著命,大費周章。

李熏然只微微笑了笑:「我記得……『殺人機器』案時……你說過,這種有組織能力的……變態殺手,就是從折磨受害者……的過程中,獲得快樂。所以……我就事事跟他……對著干,不讓他從我身上……得到一點快樂。」

不吃飯、不說話,任他折磨,任他怒罵嬉笑,只當他不存在。

簡瑤聽得心疼,薄靳言眼中卻掠過極淡的笑意,看他一眼,不緊不慢的說:「辦法是蠢了點,不過也算有用。」話音剛落,簡瑤就扯了一下他的衣袖表示抗議。薄靳言瞄一眼她扣在自己衣袖上的白皙晶瑩的手指,神色淡淡的沒說話。但清雋烏黑的眼眸里,卻有似有似無的笑意。

而李熏然看著他倆,微笑不變。

他倆呆到日落時分才走,李熏然一直目送他倆相攜離去,直至再聽不到樓梯里的腳步聲,這才緩緩閉上眼。

靜默了一會兒,他深吸口氣,唇角露出微笑。

謝謝你們,我的朋友。我是如此感激,我是如此幸運。

——

夜色深沉如同無邊無際的黑幕,細雨紛紛洒洒,落在地上,卻是無聲。

簡瑤的視線有些模糊,眼前是忽深忽淺的黑色濃霧。隱約間,只見一個男人挺拔而立、人高腿長,腰身窄瘦。看起來是那麼熟悉。

靳言……靳言……

她踏在雨水裡,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向他。他卻在這時忽然加速,頭也不回,倏的就走進黑暗裡……而這時,耳邊突然響起轟鳴的巨響,聲音很大很大,然後她就看到熾烈的火焰,從那黑暗裡冒出來。

那火焰吞沒了靳言,也要吞沒她!這個念頭快速闖入了腦海里。

靳言——她用盡全力,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靳言——淚水瞬間滿溢,她慌忙逃亡間,一腳踏空,直直向下墜去!

……

「啊……」

簡瑤猛的睜開眼,只見一室柔和的燈光,而窗外,夜幕黯淡,細雨纏綿。她還坐在酒店的椅子里,身上搭著毯子,手裡還拿著本書。

剛剛就這麼睡著了。

她走到浴室,洗了把臉,低頭看了看錶,夜裡九點。

這樣哀傷的夢境,雖然明知是假的,但在剛蘇醒的這段時間,心情卻依舊有些難過。而她知道,令她難過的,其實不是夢,而是昨天,看著薄靳言義無反顧,走向炸彈的那一幕。

他的淡然自若,卻是她的刻骨銘心。

她只穿了件單薄的睡裙,找了條披肩搭上,走進了燈光明亮的書房。淅瀝的小雨是寧靜的點綴,薄靳言就抄手站在一塊白板前,背影安靜而專註。

白板上掛著美國加州地圖,上面用紅旗標明了許多地點——他正在回顧當年的案件。簡瑤剛想走過去抱住他,他放在桌上的手機卻響了。

他轉身接起,看到她,那修長而清冷的眼眸,浮現淡淡的笑意。簡瑤也朝他笑笑,走到他身旁。

是尹姿淇的電話。她來港已經有一段時間,但薄靳言一直無暇顧及她。

薄靳言微蹙眉頭:「……還沒有他的蹤跡。不過基於李熏然的情況,我想他活著的幾率很大。事實上我認為你回大陸反而不會給我添麻煩。」靜默片刻:「……隨你。保護好自己。當然,我有分寸。」

簡瑤靜靜聽著,緊緊摟住了他的腰,把頭埋進去。聽著他沉穩的心跳,源於夢境的悲傷和不舍,彷彿才偃旗息鼓。

「OK,我收到你的訊號了。」低沉的嗓音忽然在耳邊響起,似乎比剛才低沉了幾分。

簡瑤微怔抬頭,便撞見他近在咫尺的雙眼。原來他已經掛了電話,只盯著懷裡的她,那目光很是幽沉……

簡瑤頓時微赧,鬆開他,低聲說:「什麼啊,我沒向你發任何訊號。」

「你確定?」他的頭又低下來幾寸,男人的氣息瞬間逼近,「不要?」

簡瑤臉頰發燙!這傢伙為什麼永遠這樣理所當然的直接著!他要她怎麼答?

她不理他,轉身就走。然而薄靳言也算戀愛已久,早已掌控了「女人沉默就是默許」的規律,薄唇微微一勾,跟在她身後,愉悅的走進了卧室。

……

夜色是纏綿的,燈光是曖昧的,這房間里每一寸空間,每一縷氣息,彷彿都因為彼此的赤裸,染上甘甜的情慾。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