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中附近,還有一片老舊的廠區,那是曾經的B市紡織廠。21世紀初國企改制後,這種單位當然破產落敗,如今望去已是滿目凋零,許多下崗職工都是靠在香山景區附近擺攤設點為生。而許多他們的子女,就是七十九中的學生。
死者阮明淮的好朋友——霍小璐也是其中之一。
簡瑤和薄靳言坐在一旁,傾聽一名刑警跟霍小璐談話。
此時窗外的天已經黑了,校園中燈光明亮,掩映著遠山,有種空曠寂寥之感。而在這間臨時徵用的辦公室里,失去朋友的少女,面容悲傷而痛苦。
「她有沒有跟你提過,當晚約了什麼人?」刑警問。
霍小璐含著淚搖搖頭:「沒有。」
從外表看,她是個很普通的女孩。穿著簡單的T恤牛仔褲,體形很瘦,小小的臉,細眉細眼,鼻樑上還有幾顆雀斑,但眼神卻很清亮澄澈。
「她有男朋友嗎?」刑警又問。
霍小璐再次搖頭:「當然沒有。」
「把那晚的經過,詳細說一遍。」薄靳言忽然開口,「看到了什麼、遇到過什麼人、做過每一件事。」
簡瑤側頭看他一眼。
霍小璐也抬頭看向一直沉寂在邊上的這位男子。兩人目光在空中相對,霍小璐彷彿受到鼓勵,輕輕點了點頭。
「大概是晚上八點,淮淮把所有餐費都收齊了,我們一起離開教室,去辦公樓。我記得路上沒什麼人,高三放假了,其他年級還在上晚自習。」她略帶哽咽的說,「我們到了財務老師辦公室門口,門開著,燈亮著,裡面沒人,就在門口等了一會兒。有幾個老師走過去,但是我們倆在聊天,沒太注意。」
刑警插嘴對薄靳言解釋:「已經調監控在看了。」
霍小璐繼續說:「後來到了大概8點半,我肚子疼,想應該是來了……例假。就先回了宿舍。」
「宿舍有人嗎?」刑警問。
「沒人,雖然放假了,同寢室的幾個人都在教室自習。」霍小璐答。
「然後?你在宿舍里都做了什麼?」薄靳言問。
霍小璐答:「我……上了廁所,衣服有點弄髒了,我去洗了。然後泡了杯紅糖水,躺床上看書,後來就睡覺了。」
最後,刑警問:「她跟班上哪位男同學有過感情糾葛?暗戀、追求這樣的?不一定是男女朋友。」
霍小璐怔了一下,咬了咬下唇。
簡瑤柔聲說:「這對破案很重要,如果有,請你說出來。」
霍小璐:「有,有個人。」
——
第二個見的,是阮明淮另一個好朋友戚笑冉。
她家跟阮明淮一樣,也住在區政府宿舍。問及當晚的事,她的眼淚就掉下來:
「如果知道淮淮那晚會出事,我一定陪著她的。」她抽泣著說,「那天我放了學就走了,那天她看起來一點異常都沒有,怎麼會有人殺她呢?」
薄靳言淡淡的問:「你離開學校後,都幹了什麼?」
戚笑冉靜了一瞬,答:「我……跟男朋友在一起,玩到10點多才回家。警察叔叔,這個能不能不要告訴我爸媽?」
薄靳言雙手搭在膝蓋上,白皙清俊的臉上,掠過極淡的笑意:「當然,任何人有權自由戀愛。」
簡瑤抬眸看他一眼——這話從他嘴裡說出來有點怪,原來他也有戀愛觀。
一旁的警察輕咳一聲,問:「你跟男朋友都幹了什麼?」
「沒幹什麼……就呆在一起聊天。其實我們就呆在校園外的樹林里,哪裡也沒去。」戚笑冉說了男朋友的名字,也是班上男生。
講述到最後,戚笑冉紅著眼眶說:「我真沒想到,淮淮就這麼……我今天都嚇傻了,怎麼會有人殺她……明年就高考了,她卻……」
刑警遞給她一張紙巾,問:「最後一個問題,她跟班上哪位男生,有情感糾葛?這一點很重要,必須詳細告訴我們。」
戚笑冉抬頭看著他們:「蘇北。淮淮喜歡蘇北,但是蘇北不喜歡她。他們關係不太好……」她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難道跟蘇北有關?」
——
「蘇北。」
第三個女生叫趙瀅子,她是學校老師的孩子,給出的也是相同的名字。
她看起來是個非常直爽的女孩,因為她眼睛也哭腫了,聲音卻堅定清晰:「淮淮喜歡蘇北兩年了,但是蘇北不喜歡她。現在他們關係很差,淮淮是生活委員,蘇北是體育委員,但是他們基本不說話。」
簡瑤問:「就算不喜歡,為什麼關係會很差呢?」
趙瀅子頓了頓,答:「因為以前淮淮講過,蘇北可能是同性戀,因為他總是跟籃球隊的人在一起。其實淮淮也是心裡不舒服,但是後來這話傳開了,蘇北可能覺得很沒面子吧。」
薄靳言淡淡一笑,說:「阮明淮也是個小姐脾氣吧?別人不喜歡她,就說是同性戀?」
趙瀅子靜了靜,點頭:「是有點。好像蘇北就是覺得淮淮太傲了。但是蘇北也不是什麼好人!我聽說……聽說他們那幫籃球隊的還賭球,他最近好像一直在輸。」
眾人都是一靜,簡瑤也心頭一凜。
賭博啊,那麼那失蹤的四萬塊……
「阮明淮現在還喜歡蘇北嗎?」簡瑤問。
「喜歡。」趙瀅子輕聲答,「很喜歡。」
——
案情就像抽絲剝繭一樣,漸漸浮出水面。
在詢問了其他幾個學生,以及老師後,證實了阮明淮三位好朋友的話,唯一與她有情感糾葛的,就是男孩蘇北。
蘇北,同樣18歲,父母也是紡織廠的下崗職工。從校方提供的資料看,男孩長得高大漂亮,眉宇間還隱隱透著桀驁氣質。簡瑤很能理解,這種男孩雖然成績一般家境不好,但是長得好、球打得好,是會吸引很多女孩的壞男孩。
而且他的確跟著幾個同學,和社會上的混混賭球,輸了大幾千塊。
動機已經有了。更明顯的疑點是——他昨晚不知何時離開學校後,到今天一直不見蹤跡,手機也關機。他父母都去了珠海打工,家裡只有一個老爺爺,一問三不知,說孫兒經常幾天不回家,根本不知去了哪裡。
——
此刻的時間是晚上9點,薄靳言的4個小時,已經花掉了1個半小時。
幾間辦公室里,警察還在繼續盤問學校教職工和學生。薄靳言卻認為沒有必要了,帶著簡瑤走下樓,站在燈火通明的操場上。
此時夜色已深,但這個校園,明顯不再像平時那樣沉寂,甚至可以說,氣氛緊繃而混亂。
警方的封鎖令還未解除,所有校內的人還不可以離開。而相距甚遠的學校大門外,隱隱傳來嘈雜聲——是不少聞訊趕來的家長們,焦急的想要接孩子回家。
而薄靳言和簡瑤面前的操場上,不少警方人員在忙碌的走動,一副蓄勢待發的姿態。
夏日就快走向尾聲,夜風初起,帶來陣陣冷意。簡瑤只穿了件薄T恤和七分褲,裸露的皮膚在風中微微顫慄,她伸手抱住了胳膊。
「要有多大的仇恨,才能讓一個高中生,決心殺了自己的同學?」她輕聲說。
薄靳言筆直站在她身旁,如同一棵清冷的樹。他也看著前方,眼中滑過漠然:「有的時候,殺人對他們來說,只是尋求一個出口。」
簡瑤心弦一顫,轉頭望著他,英俊而倨傲的側臉。
她一直知道,他是冷漠的。即使面對「殺人機器」案的十來具屍體,他臉上也不會有半點動容。可他又是最懂他們的,不論兇手還是死者。輕描淡寫一句話,往往洞悉他們最深藏的內心。
「你還有兩個半小時。」簡瑤微微一笑,換了話題。
薄靳言側眸掃她一眼:「噢。」那輕鬆的表情好像在說:你急什麼?
就在這時,兩人身後響起腳步聲。
正是刑警隊的小陳——白天相約簡瑤看電影那位。他神色凝重,匆匆走到兩人身旁。
「薄教授,我們馬上出發,到蘇北經常活動的地點搜尋。你們一起去嗎?」
薄靳言搖搖頭,唇畔閃過似有似無的笑意,說:「不必了。」
小陳也不多話,轉身剛要走,目光落在簡瑤身上。操場柔和的燈光下,只見她臉頰略微有些發白,雙手也抱著胳膊,顯得身形單薄纖弱。小陳微微一頓,開始脫外套:「這裡靠近山區,夜裡溫度低,你應該多穿一點。」
簡瑤確實有點凍到了,但她連忙擺手:「沒事沒事,你自己穿著。」
而一旁的薄靳言,腦子裡剛剛跟這個年輕俊朗的刑警,跟「小陳」這個名字對上號。
噢……就是他,約簡瑤看電影?導致她無心工作,還跟他發脾氣?最後還讓他定了兩張無聊電影票?
現在又是獻什麼殷勤?看上了他的小助手,與子同袍?
那件灰不溜秋的警服外套,不知沾了多少汗水和氣味。簡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