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他為我而來。」

車廂里光線幽暗,薄靳言這句話說的平平淡淡。可聽在簡瑤耳里,卻恍如夜色中一面戰鼓輕擂,聲聲直落人心。

平靜,但疾勁。

她轉頭望著他。一片陰暗裡,依稀可見他挺拔修長的身姿,清俊而安靜的容顏,宛如一尊氣宇軒昂的雕像。

可簡瑤卻想起他那健美的背部上,遍布的猙獰傷痕,像是遭遇過一場凌遲。

還有他剛回國時,旁人說他「骨瘦如柴」、「面如骷髏」……

這一切,是否與鮮花食人魔有關?

傅子遇說過,那是他回國前最後一個案子。他抓到了震驚美國的殺人狂,終身□,挽救了無數人的性命。

可這個過程中,他是否也以身涉險?

眼前這個聰明、幼稚而又不可一世的男人,是否曾經……遭受過殘忍的凌虐?

……

「好好教訓他。」簡瑤輕聲說。

既然這個人,以鮮花食人魔的名義而來。不是追隨者,就是同夥。

薄靳言原本正拿著望遠鏡,盯著窗外。聞言唇角微勾:「無需你提醒。」

淡淡的語氣,卻透著輕狂自負。

簡瑤也微微一笑,想了想,問:「孫勇的案子,他比我們更早找到犯罪現場。如果今天他也會來……為什麼,他對你在查的案子,就像是了如指掌?」

薄靳言放下望遠鏡,唇畔泛起冷漠的笑意:「顯然,他一直在我身邊。」

簡瑤心頭一驚。儘管早料到有這個可能,聽薄靳言親口說出來,還是有點毛骨悚然。

只聽他繼續說道:「躲在暗處監聽、窺探、伺機而動……FBI和國內公安,都有派人監視我的周邊,迄今卻沒發現他,可見他非常擅長潛伏。」

簡瑤靜默片刻,又問:「所以……我們的辦公室有可能都被他安裝了竊聽器?」

薄靳言:「不是可能,是肯定——就在我們倆座椅底部。」

簡瑤又吃了一驚。

而且,薄靳言到底是從多早的時候起,就預謀著將計就計、設下今天的圈套?表面卻裝得完全沒這回事?

「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她輕聲嘀咕。

薄靳言瞥她一眼:「告訴你?你還能本色出演嗎?」

「當然能。而且我也能提早有個防備啊。」

「有我在,你要防備什麼?」

——

夜色依舊陰黑,通往度假屋的小路潮濕而寂靜。而車內另外兩名警察面前的監控里,只有兩名早起的清潔工人,在附近路上清掃垃圾。為了盡量偽裝,今天山莊里一切活動如常,只除了隱藏在暗處這些警察們。

過了一會兒,簡瑤感覺頭部又沉又暈,鼻子喉嚨也痒痒的。

壞了,一定是之前淋雨,感冒了。

好在她早有準備,從包里拿出顆感冒藥吃了。又拿出面巾紙,悶悶的打了幾個噴嚏。

薄靳言轉頭瞧她一眼,又扭過頭去,繼續監視。

簡瑤困意更重,伸手推推他的肩膀:「一會兒有狀況叫我,我睡一會兒。」

「嗯。」

——

他們坐的這輛是山莊里的路面維護車,所以不引人注意。後車廂里本來沒有坐的地方,還是臨時給薄靳言和簡瑤加了兩張座椅。

薄靳言宛如老僧入定般,又盯了一陣。這時已經四點過了,疑犯還沒出現。身旁簡瑤均勻悠長的呼吸聲,倒是分外清晰,就在耳邊。

過了一會兒,他忽的感覺肩上一沉,某種柔軟的氣息靠近他的脖子。轉頭一看,簡瑤一頭歪在他肩膀上。

薄靳言微蹙眉頭,伸手將她扶正,讓她端正的靠在座椅上。可才過了幾分鐘,她又倒了過來。不僅臉埋在他肩頭,雙手還摟住了他的胳膊——跟個小樹懶似的。

其實這不能怪簡瑤睡相不好。她這會兒吃了感冒藥,早睡得死沉。只是渾身一會兒熱一會兒冷,有點難受。況且,警察們臨時找來安放的座椅,能有多舒適呢?又硬又硌,也沒東西墊住脖子,睡著睡著難免就歪了。而薄靳言身上的西裝厚實柔軟,他的肌肉也是柔韌均勻,不硬不軟剛剛好——女人即使在睡夢中,也是有趨利避害的本能的。

薄靳言低頭看向她。側臉就貼上她的髮絲,軟軟的倒是很舒服。而她的呼吸,一點點噴在他的脖子上。

好癢。

幾分鐘後——

薄靳言輕輕拍了拍雙手,舒適的往終於寬敞的座椅上一靠,再度拿起望遠鏡,盯著窗外。

前面的年輕警察遲疑的望著他:「薄教授,讓簡助理睡地上,真的沒關係嗎?」

薄靳言掃一眼地上的簡瑤。

剛剛他讓警察找了條薄毛毯鋪在地上,再把簡瑤挪了上去。現在她就躺在他腳邊的空地上,纖瘦的一隻,老老實實沉睡著,一點也不礙事了。

「有什麼關係?」他答,「她不嫌臟。」

又過去了半個小時,「他」依然沒出現。

薄靳言放下望遠鏡,長指揉了揉眉心。一低頭,手指頓住。

簡瑤不知何時翻了個身,整個人蜷成一團,非常缺乏安全感的姿態。黯淡的光線里,她的黑色長髮散落在毯子上,白皙的側臉上,纖黑的眉頭微皺著——就像一隻貓,乖巧的倚在他腳邊,卻無處取暖。

而且……

他輕蹙眉頭。她的睡姿也太差了吧?人都快滾到座椅下方去了,臉也快出了毯子的範圍,那微抿的嘴唇,是打算親吻地面嗎?

——

簡瑤沒睡多久就醒了,因為她老感覺好癢。像是有人在用羽毛,輕輕撓著她的臉和鼻尖。

某個瞬間,她睜開眼,看到暗黑的車廂頂,回過神來。

目光一轉,又看到兩張並排的椅背——她什麼時候躺下了?薄靳言呢?

一轉頭,卻看到他高大的身軀,坐在她旁邊的……地上?

他微微弓著背,雙腿曲起。一隻手拿著望眼鏡,還盯著外頭;另一隻手隨意搭在膝蓋上。

這還是簡瑤第一次看到他,這麼不講究的席地而坐。

原來他也會這麼溫柔。把椅子讓給了她。

簡瑤盯著他模糊而英俊的側臉,剛想開口,卻見他頭也不回,朝自己伸過來一隻手。

她不知他要幹什麼,愣愣的看著。

他的手越來越近,停在她臉前面。然後,以非常熟練流暢的動作,從椅子上拿起她一縷髮絲,開始在手指上一圈圈的繞啊繞。

直至黑髮纏滿他的指腹,他停了一瞬,忽然一下子把手指抽了出去!

長發從空中飄落,發梢擦過她的臉頰——難怪她剛才一直覺得好癢!

不等她回神,他又開始了第二輪纏繞……

似乎很喜歡這種觸感,如此周轉反覆,他玩了好一會兒,才鬆開她的頭髮,繼續抱著膝蓋,專註監視。

全程看都沒看她一眼。

簡瑤靜默片刻。

他……還能更幼稚一點嗎?他是神探啊!居然玩她的頭髮!

她坐起來,同時把被他弄得亂七八糟的長髮,一縷縷順到耳後。薄靳言聽到動靜,淡淡瞥她一眼,非常坦然的扭過頭,繼續監視。

簡瑤剛拿起自己的望遠鏡,突然就聽到前面一個警察低聲說:「有狀況!」

薄靳言盯著窗外,一動不動。簡瑤趕緊貼近窗帘的縫隙,悄無聲息的望出去。

只見前方大路的盡頭,一個人騎著輛自行車,從夜色中出現了。他穿著紅色的制服,上面還有店鋪標誌——是山莊內一家24小時營業的食品店。

他是送外賣的。可度假屋裡根本沒人,又怎麼會有人叫外賣?

此時不僅簡瑤和薄靳言,周邊幾條路上,數名遙遙潛伏的警察,都通過監視器或者望遠鏡,盯著這個人。

天色還是黑的,濕滑的地面映著路燈淡淡的光澤。那人騎行到度假屋下方的路口時,忽然停住了。

他從后座提起外賣箱子,不急不緩朝山坡上走去。

「薄教授,交給我們吧,準備行動。」對講機里,傳來一個陌生的男聲,正是負責這次抓捕行動的警官。

「等一下。」薄靳言清冷開口,「再觀察一會兒。」

那頭的警官遲疑了一下,隨即下令眾人原地待命。

這時,那人已經走到了度假屋前,抬頭四處看了看,徑直走向其中一間。

正是裴澤和錢昱文的屋子。

只見他在門口停下,從外賣箱子里拿出幾個盒子,彎腰放下。然後又探頭朝裡頭望了望,隨即提著空箱子,轉身走了。

簡瑤的心跳也隨之加速,原本的那點困意,煙消雲散。

「行動?」警官在對講機里催促。

薄靳言嘴角勾起嘲諷的笑:「不。不是他。」

此言一出,大家都是一愣,簡瑤也不明所以。只聽薄靳言淡淡的說:「他去的屋子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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