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誰與爭峰

接到哥哥的電話時,林淺正坐在酒店的房間里,望著窗外茫茫夜景,用毛巾擦著濕漉漉的頭髮。

她剛洗完澡。這是位於城市北郊的一家酒店,距離愛達集團也很遠。司機直接把她和厲致誠送來這裡。

有一剎那,她自嘲地想:沒想到她林淺,居然也有有家不能回的情況——因為記者媒體跟得比較緊,也要防著其他鬧事者,所以厲致誠的別墅、她的租住小屋暫時都不能回去。

她不知道這樣的情況要維持多久。

此刻,已是夜裡十一點多。郊區更是萬籟俱寂,所有的村莊、小鎮燈光零星,幾乎都已陷入沉睡。只有厲致誠在外間的客廳,與薛明濤、蔣垣等人講話的聲音,透過半掩的房門隱約傳來:

「都送進警局,跟趙副局長打個招呼。」

「記者能壓的都壓下去。」

「明天一早召集全體部門經理級以上人員開會。」

……

厲致誠的嗓音聽起來平和而低沉。正因為盛怒之後,不動聲色的平和,令林淺感覺到更強的威懾力。

林淺走過去,把房門關緊,這才對電話里的林莫臣說:「我沒事,跟厲致誠到酒店了……襲擊?沒有,就是有些人在鬧事,被擋住了,我們趁機坐車跑了……他們怎麼攻擊得到我?」

對於哥哥,她照例是報喜不報憂,更是被砸中的雞蛋隻字未提。

可這次,她瞞不過去了。因為林莫臣淡淡地說:「還瞞著我?你被雞蛋砸中的照片我已經看到了。」

他從哪裡看到了照片,林淺也搞不清楚。但知道哥哥一向神通廣大,手段種種,所以她也就沒再追問。只是聽他這麼一說,到底是有些委屈,答:「好吧,我就被砸中了一個,厲致誠背上被砸中了四五個呢。是有點疼,但是也沒受傷。」頓了頓,嘆了口氣說:「心靈的創傷遠大於身體的疼痛。」

她這話講得半真半假,林莫臣卻聽得沉默了。

「在哪兒?我過來。」

林淺遲疑:「不太好吧?」這風口浪尖的。

但顯然,每當林莫臣發了火,那跟厲致誠渾身籠罩的低沉氣壓是不同的。他不僅有低氣壓,還有某種叫人心慌慌的邪氣。

他冷冷一笑,說:「地址!」

林淺立馬把酒店名字和房間號告訴了他,「嘟—嘟—嘟—」電話就被他掛斷了。

林淺有點哭笑不得。來就來吧,人正不怕影子斜。而且反正是哥哥,他肯定不會讓兄妹倆再吃虧的。

抱著這樣的想法,林淺把手機往邊上一丟,在床上躺下。

奇怪,明明只是被砸中了臉一下。為什麼她會感到身心俱疲呢?

她的目光環顧一周,自然而然落在桌上搭著的襯衣上。那是厲致誠換下來的。當時在醫院,林淺沒察覺,後面只聽到了數聲砸雞蛋的聲音。上車後才發覺,厲致誠胳膊、後背,早被砸得黃黃白白一片。不知怎的,林淺看到他被砸,竟然比自己被擊中那一下還委屈還憤怒。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他們怎麼可以砸他?他們根本不知道他是如何竭盡全力,在保護民族品牌!

想到這裡,林淺心中又泛起熟悉的悶悶的情緒。她跳下床,拿起厲致誠的襯衣,走進了洗手間。

厲致誠剛剛只匆匆沖了個澡,就出去跟其他人交談了。林淺本來也想出去,但大概是她今天被砸那一下,令他徹底心疼了。所以他只低頭吻了她一下,然後說:「我去處理,你休息,呆在裡面不用出來。」

平時,厲致誠從不攔著她參與討論公事,此刻一反常態,林淺感覺到的是他強烈的保護慾望。於是她心頭一軟,點了點頭,聽話的留在了卧室里。

流水嘩啦啦啦,林淺仔細搓著他的襯衣。想起來這還是她第一次為他洗襯衣。同居的日子,兩人都忙,衣服幾乎都交給洗衣機和乾洗店。而他雖然是個徹頭徹尾的大男子主義,但在部隊呆了那麼多年,習慣了自己動手。所以林淺連內褲都沒給他洗過一條。

想到這裡,她內心一陣柔軟,搓著手下柔軟的布料,彷彿還能感覺到他皮膚的溫度。

她對他要更好一點,她想,照料他更多一點。

正洗得專註,一聲輕響,洗手間的門被人推開。

厲致誠走了進來,依舊是簡單的襯衫西褲,眸色幽沉地望著她。

林淺看一眼他身後,外間已經靜悄悄的了。於是她問:「他們走了?」

「嗯。」他站在盥洗台旁,目光落在她的雙手上,「怎麼跑來給我洗衣服了?」

林淺微微一笑,將衣服又提起涮了涮,然後擰開,用衣架晾開,徑自走回卧室。厲致誠雙手插褲兜里,跟在她身後走出來。

林淺把他的襯衣晾在陽台上,這才拍拍手。陽颱風很大,卻彷彿吹散了人心中的霧霾。她有些發怔,眺望著遠方。厲致誠從背後環住她的腰,低頭開始在她脖子上啃咬。

林淺的心軟得一塌糊塗,握住他的手,低聲說:「致誠,我剛剛在鬧事的人里,看到了幾個愛達的老員工。」

講完這句話,她就閉口了。

是真的老員工,在愛達當年最困難的時候,那幾個人都不曾棄公司而去。對於這樣的人,厲致誠和林淺都會注意到。

可今天,他們不知是被誰煽動,也站在了抗議的人群里。

而煽動只是外因,也許他們對她並不了解,也許他們是因為老愛達被DG控股,太過難受。但今天看到他們站在那裡,林淺真的很寒心。

厲致誠動作一頓,抬起頭。

他的雙手撐到陽台上,依然將她整個圈在懷裡。這姿勢令林淺感到溫暖無比,轉頭蹭了蹭他的脖子,然後抬頭看著他。

他也低頭看著她:

「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我心。」

林淺點點頭。

只是,話雖然這麼說,但心中總有被人誤會的滯澀感。

如果……

如果她林淺今日不是厲致誠的下屬,也不必依附於他在發展事業——至少在外界看來是這樣——即使她是林莫臣的妹妹,旁人又怎麼有機會說半句閑話?

這念頭閃過腦海里,就像打開了一扇窗,更多想法和衝動,統統冒了出來。她沒出聲,只默默地想著那些事。而厲致誠並未察覺,他也有自己的心思。在林淺發愣的片刻,他不動聲色打量著她的額頭、眼睛和鼻樑。

除了鼻樑上方隱隱有塊淡淡的淤青,其他地方沒有受傷。厲致誠伸出手,指腹輕輕撫摸過那一小塊淤青。林淺被他摸得整顆心都軟了。這男人的憐惜是無聲而靜默的,卻也是動人心扉的。

「是不是很狼狽?」她抿了抿嘴。

厲致誠看她一眼,停止了撫摸,而是單手將她摟進懷裡,一起看著無邊的夜色。

「嗯,很狼狽。」他嗓音低沉地答,「不過更狼狽的是我,看著你在我面前受傷。」

林淺心頭一震,看著他在夜色中俊秀安靜的側臉。終究什麼話也沒說,伸手回抱住他。

——

「叮咚——」

門鈴響起時,林淺鬆開厲致誠:「是我哥來了。」

厲致誠不置可否,拉著她的手走回客廳。林淺眨眨眼:「你一邊呆著。」鬆開他的手,打開了門。

門外,林莫臣一身黑色風衣,高挑頎長,俊臉彷彿還沾染著夜色的清冷,連帶眼神都是冷而深的,定定地望著她。

他又看一眼她身後的厲致誠,這才走進來,關上門。

客廳燈光柔亮,林莫臣外套也沒脫,伸手就拉住林淺,低頭看著她的臉。於是他的臉色又難看了幾分,下一個動作居然跟厲致誠一模一樣——伸手就去輕輕摸那塊淤青處。

林淺小聲:「哥……小意思,沒事。」

林莫臣掃她一眼,將她鬆開。比起之前在辦公室的怒不可遏,他現在已經徹底平靜又冷靜。抬眸跟厲致誠交換個眼神,兩人走過去在沙發坐下。

這回厲致誠沒趕林淺回卧室,所以她就在他身邊坐下,挽住他的胳膊。

三個人,六隻眼睛,靜默片刻。林莫臣先開口,嗓音疏淡:「你打算怎麼做?」

厲致誠答:「人已經全部抓住了,送到警局。這件事……」他看一眼林淺,「暫時不打算深究。留到以後,背後肇事者我會教訓。」

林莫臣點了點頭,長腿交疊,手搭在膝蓋上輕輕敲著:「現在的確不適合追究,越描越黑。」他也看一眼林淺:「先吃點苦頭,今後再給你報仇。」

林淺反而被他們倆說笑了。她怎麼可能因為這點小委屈,不顧大局?反倒是他倆,事情發生時,都怒氣沖沖的。好在他們倆始終是理智的,現在同樣做出謀定而後動的決斷。

這時林莫臣又問:「後面打算怎麼打?」

很普通的問句,卻令林淺和厲致誠都是微怔。

因為一直以來,林莫臣不插手愛達的收購,當然也不過問他們的反收購商戰,是為中立。現在突然過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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