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朝朝暮暮

林淺帶厲致誠去了一家西餐廳。

已經九點多了,餐廳里人並不多。窗外的燈光無聲映照,這裡顯得格外靜謐。

侍者上前點餐,厲致誠接過菜單,卻放在桌上。

「我英文不好,你做主。」

這個林淺是可以理解的。很多國人出了國門,都不願意張口。更何況厲致誠以前還是個軍人,要是他開口流利的英文,她才感覺違和呢。

林淺也不扭捏,看著菜單,麻溜地用英文給侍者報了一堆菜名。又看一眼對面的厲致誠,以更加麻溜的速度,向侍者低聲囑咐道:「……他不吃番茄醬,所有菜里不要放;牛肉……他喜歡大塊一些;洋蔥也不要放了,他不喜歡;飲料有沒有茶?對,只要是茶就可以,英國紅茶可以……不,他絕對不喝奶茶……」

正思索著他的口味還有什麼偏好,突然感覺到兩道灼灼的目光落在自己臉上。

一抬頭,卻見厲致誠微垂目光,拿起面前的玻璃杯在慢慢喝水。一切如常。

林淺忽的臉一熱。

他應該……沒聽懂吧。這要能聽懂,他高考英語聽力起碼得滿分,平時聽BBC毫無障礙的水平啊。

不可能的,一個軍人平時哪裡用得上英文。

這麼想著,她又淡定起來。

——

林淺很快發現,這個夜晚,並沒有她之前想像的那麼焦灼、緊張和難熬。

等待上菜的時間,她還在糾結選擇個什麼話題,比較輕鬆自然。對面的厲致誠已脫了外套,只穿著件深灰色戶外抓絨衣,雙手輕輕放在桌上。林淺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在他的衣服上。嗯……這款防水保暖性能很好,外觀也漂亮,顯得男人的身材結實而勻稱。他很識貨,而且……其實還挺會穿衣服的。

這時,厲致誠語氣平和地開口:「你經常來這家餐廳吃飯?」

林淺立刻答:「也不是經常,我在美國呆的時間也不算長,以前大學時寒暑假常來呆幾個星期。這裡我哥帶我來過幾次,感覺還不錯。」

厲致誠眸色雋黑地看著她,點點頭。

林淺自然而然又說起這裡的菜色、廚師,周邊的景點景緻。厲致誠一直不是個話多的人,即使之前每次講一些叫她心驚肉跳面紅耳赤的話,那也是言簡意賅利落分明。可林淺今天卻發現,如果他有意與一個人深談,卻其實很擅長調節氣氛和主導局面。

就譬如現在,大部分時間都是她在講。但他只偶爾發問或搭話一兩句,就不知不覺把話題從餐廳引向她的大學生活;又從大學生活引向她的興趣愛好……只是,當林淺發現這一點時,她的生平大事、家庭關係、喜惡習慣,基本已經被厲致誠了如指掌……

所以說,不動聲色的接近目標,也是狼的特性之一啊。

但是,她不得不承認,這番交談是愉快而隨性的。厲致誠的確像今晚剛見她時所說,沒有帶給她太多壓力。只是在她每每講得投入時,他會用那黑黢黢的鋒芒暗藏的雙眼,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盯得她的心跳有點不穩,但那感覺並不叫人討厭,甚至心中又湧起一絲那隱隱的、危險的甜意。

飯快吃完的時候,一直被主導著談話的林淺,終於決定自己主導一把。

她的心跳有些惴惴的不穩,看著厲致誠在燈下英俊的面容。他的抓絨拉鏈一直拉到脖子上,領子豎起來,此刻的他,看起來只是一個很cool的青年。沒有在公司穿著西裝時的冷漠逼人,也沒有運籌帷幄時的老練城府。這是一種挺奇妙的感覺,好像在你面前,他展露出了他的另一面。

無害的、像個普通男人的一面。

察覺到她的凝視,厲致誠放下刀叉,等她開口。

林淺:「厲總,我能問你三個問題嗎?」

厲致誠看她一眼,嗓音低沉:「嗯。」

「第一個問題……」林淺微笑說,「那些商戰的招,你是怎麼想到的,有什麼訣竅?」這要換別人,林淺肯定不問。有什麼好問的,商戰就是憑心眼兒啊。譬如她哥,機關算盡腹黑狠辣,她能學嗎?學不會。

可厲致誠不一樣。他之前一路環環相扣,全都能在兵法里找到依循,跟別人的商戰不一樣。所以這個問題困擾林淺很久了。今天難得氣氛合適,終於問了出來。

而厲致誠聽完這問題,眼中緩緩浮現極淡的笑意。

「想學?」低沉清潤的嗓音。

林淺的臉一燒,答得坦蕩:「嗯。這要換誰都會想學的。」

厲致誠沒有馬上回答,而是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而後抬眸看著她:「只有一個原則,所有軍事指揮官都熟知的、最簡單的原則。」

林淺心頭一凜。就聽他繼續說道:「我所有的行動計畫,目的都是為了清楚一切可能的障礙,以確保在決勝點上,能以絕對的兵力優勢,快速、高效地圍殲對手。」

林淺一下子聽怔住了。

這麼簡單?就一句話?

她仔細琢磨他的話。

「掃除一切障礙」……在之前那場「戰役」里,他請君入甕、聲東擊西,把司美琪引入明盛的圈套里,使得對方制定了一系列限制條件:交貨周期、價格。

於是!當厲致誠再轉戰「中檔包市場」這個決勝點時,司美琪完全抽不出兵力來對抗他的低價側翼戰。所以,這就是他說的「絕對兵力優勢圍殲對手」?司美琪的整體實力遠勝愛達,可正像他所說,他的「所有行動計畫」,龐大又複雜,亦真亦假,全都只是為了抽空司美琪在這一個決勝點上的兵力,這是他一早就鎖定的戰略目標……

仔細一想,真的就像他說的那麼簡單……

她的內心稍稍有點激動。這感覺似曾相識,正是當初愛達處於谷底時,他屢屢帶給她的熱血沸騰的感覺。

她抬頭看著他,眸光清澈、笑意淺淺,脆爽地說了句:「謝謝,受教。」

厲致誠靜坐不動,將女人的一笑一顰,眸光唇色盡收眼底。他再次沉聲開口:「至於具體計策……」果然就見女人眼睛再次一亮,幾乎是巴巴地望著他。

厲致誠眼中閃過一絲笑意,不急不緩地看著她說:「可意會不可言傳,沒法教。」眼見她眼中快速閃過失望神色,他卻神色平靜的抬手,端起線條優美的白瓷壺,又倒了一杯茶,放到她面前:「不過,我的下一次戰役,兩個月後發動。」

林淺心頭一震,下意識端起他倒的茶,喝了一小口。噯,她自己都沒發覺,聊了這麼久,已經口乾舌燥。於是又喝了一大口。腦海里飛快閃過個不相關的念頭——他還挺細心體貼的嘛……

這念頭一閃而逝,然後就見他抬起幽沉的眸,看著她:「大戰在即。如果想學,就跟著我。每一步,我們一起走。」

林淺的心,撲通撲通跳著。

有些事,她還模糊不定。

但是有些事,她無法抗拒。

她堅定地點了點頭:「好。我一定會很用心的學的。」

厲致誠眼中再次閃過淺淺笑意,黑髮黑眸的英俊容顏,在這異國他鄉的陌生餐廳里,卻依舊沉毅、冷峻逼人。

「第二個問題?」他低聲問。

林淺其實剛剛說三個問題,是有些一時衝動。此刻就微垂下頭,用銀叉輕戳著面前沒吃完的沙拉,同時用很平常的語氣問道:「第二個問題……你對女人,也會用這樣的心機和計策嗎?」

她沒抬頭,眼角餘光可以瞥見他正看著她,似在沉吟,又似在專註地凝視她。

「林淺,如果我用計以得到你……」片刻的靜默後,他開口了,「那麼現在,即使你的心還不屬於我,名義上,也一定是厲太太了。」

林淺心頭猛地一震,抬頭看著他。

卻撞見他平靜而深黑的眼眸里。

她的心跳再次失控。

是的,危險的氣息。

他說的是認真的。如果他用計,狡猾詭譎不擇手段,她還真的沒把握,能否逃掉。

明明很匪夷所思甚至不著邊際的話語,他這麼平平靜靜地講出來,卻有不容置疑的分量。

林淺低下頭,繼續用叉子戳著盤子里的那堆東西,戳、戳、戳……

卻聽他對這個問題做了最後的總結:「所以,你可以對我放心。」

簡短的一句話,成功令林淺由之前的震動無言,變成了面紅耳赤。

「我沒有考慮什麼放心不放心。」她狡辯,「我只是跟你隨意聊聊。」

「嗯。」他盯著她不知何時已緋紅一片的臉,低聲說,「很好。我們的確應該『隨意聊聊』。」

林淺的臉還燙著呢,隨口應道:「為什麼?」

「因為,無論是作為下屬,還是作為女人,你都應該對我了解更多。」

他的嗓音低沉而堅定,而林淺微怔之後,繼續臉紅中……

「第三個問題是什麼?」他又問。

林淺定了定神。

抬起紅潤的臉,目光湛亮地直視著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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