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代價

曼谷,蓮花國家大廈酒店,高層總統套間。

窗外的雨淅淅瀝瀝,天空蒼白陰冷。陳北堯躺在寬大舒適的床上,拿著手機。電話那頭的李誠聲音幹練沉穩:「老闆,嫂子怎麼樣?」

陳北堯看一眼內間的門,淡道:「醫生剛做完手術,她還沒醒。」他說這話時,隔了一條過道、金碧輝煌的客廳里,一名中年醫生和他的助手們,正坐在沙發上,大氣也不敢出。幾名黑衣保鏢拿著槍,站在他們身後。他們稍有異動,哪怕只是低頭喝了口水,立刻有一柄槍對準他們的後腦。

電話那頭的李誠道:「嫂子吉人天相,不會有事。老闆,那是泰國國家醫學院最好的醫生,無論如何不能殺。」

「我有分寸。」

「……其他事情,我全安排好了。那我現在上來?下一步要怎麼做?」

陳北堯的眸色很安靜:「你半小時後上來。」

掛了電話,陳北堯抓起床邊的拐杖,深吸一口氣站起來。他靠著牆,慢慢走到裡間。這是整個套房最深處的房間,只開了盞橘黃色的地燈,朦朧而柔和。

慕善就靜靜躺在床上。薄薄的被子一直蓋到她脖子下方。陳北堯走到床邊躺椅坐下,隔著半米的距離看著她。

她的頭髮她的臉,還有她的身體,已被女傭擦得乾乾淨淨,房間里再無血腥味,只有淡淡的草木皂的清香。她的眼睛閉得很緊,長長的睫毛一動不動,鵝蛋臉越發顯得白。

陳北堯看了一會兒,手插進口袋,摸到那粒子彈。子彈頭禿禿的,觸手彷彿還有她身體的餘溫,他發現自己的手指竟然比子彈還要冰涼。

他扶著床邊,緩緩離開躺椅,將她的被子掀開一角,自己慢慢躺下。他一隻手臂橫在她的頭部上方,摩擦著她的長髮,輕握她那一側的肩膀,將她環住,另一隻手卻不可以像往日那樣環住她的腰,只能輕輕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極涼,令他微微蹙眉。他沒穿襪子,腳掌輕勾,將她的赤足包在當中。

她被子下的身體,除了受傷的腹部,不著寸縷,像一塊光滑的玉。可他生怕牽動她的傷口,碰都不敢碰,只能這樣頭挨著頭,手牽著手,足貼著足。

就這麼一動不動躺著有十幾分鐘,他才小心翼翼的退開,為她蓋好被子,緩緩站起來。

他撐著拐杖往門口走了幾步,又覺得剛才哪裡有點不對。回頭一看,原來被子還是有點凌亂,她的一隻足差不多都露在被子外。他走過去,微提起被子想給她蓋好,低頭卻看到渾圓如玉珠的小腳趾上,一點血痕。

大概是女傭擦漏的,又或許是從他身上蹭到的。陳北堯蹙眉,從旁邊拿起濕毛巾,微彎下腰,仔仔細細將那一點血跡擦拭乾凈。手中玉足光滑柔軟,一如記憶中的粉嫩可愛。

他看了一會兒,把濕毛巾一丟,慢慢蹲下,一寸寸含在嘴裡親。然後他仔細把這邊被子蓋好,手又探進被子里,摸到她另一隻足,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動作,這才緩緩站起來。

他走到門口,帶上了門,上了幾層反鎖,又設了密碼。確認安全無誤後,他把門鑰匙放進褲兜,這才回到自己的床上躺下。連續的運動令他喘了幾口氣,他拿過水喝了幾口,閉目沉思。

過了一會兒,李誠敲門走了進來。

這次陳北堯等人遇險,實在出乎意料。李誠那天在封鎖線外等了幾個小時,眼見沒有消息,就知道出了問題。他也試圖僱傭當地士兵,強行突破封鎖線。但僱傭軍的消息匪夷所思——首領暴斃,蕈成為新的首領,投靠了君穆凌將軍。現在整個北部,都是君穆凌將軍的地盤。

混戰中死了很多人,僱傭軍也不敢接這樣的任務。而李誠要靠自己帶來的幾十個人,從重兵防衛的金三角找到兩個人,無異於大海撈針。

他通過泰國高官向君穆凌將軍施壓,君穆凌的回答是一定提供幫助,可他收到僱傭兵的內部消息,卻是君穆凌對陳北堯和丁珩發出了搜捕令。瞎子都知道,君穆凌吞併首領的地盤絕不是一時起意。可陳北堯卻恰好在這之前,從首領手裡套走一百億,君穆凌得到的根本是個空殼,他怎麼會放過陳北堯?

就在李誠拿著那份剛剛發出的搜捕令,感到絕望之時,卻接到一個陌生號碼的電話——陳北堯竟然搶在大搜捕開始之前,逃了出來。若是再晚上一兩天,只怕蒼蠅都飛不出金三角。

李誠還記得昨天中午趕到小鎮,找到陳北堯的情形。那是一間普通民居,一家三口在角落裡瑟瑟發抖。陳北堯舉著槍,抱著慕善,渾身是血坐在客廳地盤上。看到李誠,他只說了一句話:」救她.」就閉上雙眼。李誠嚇得心頭猛跳,試了試陳北堯還有微弱呼吸,這才稍微放心。後來他才知道,陳北堯拖著傷體,整整三十多個小時沒睡,才會一頭栽倒。

而當他們終於回到安全的曼谷時,君穆凌顯然也收到消息,他給陳北堯的口信同時送到。

「亞澤在他們手上。」李誠道,「要我們把首領的錢全吐出來,他們才放人。我核算過,首領欠地下錢莊的幾十億,已經成了無頭債。他之前的身家是四十六億美元。」

「四十六億換周亞澤?」陳北堯緩緩重複,又問,「你怎麼看?」

「我聽老闆的。」

「任何人都有價格。」陳北堯看他一眼,平靜道,「除了慕善和你們。」

李誠聞言一時竟沒說話。

陳北堯又道:「不過,用錢不是最好的方法。」

李誠點點頭。他跟了陳北堯幾年,儘管不如周亞澤跟他親近,但也算肝膽相照。只是陳北堯今天波瀾不驚說出這樣的話,四十六億巨資也不能與他和周亞澤相比,實在出乎李誠的預料。

即使一向沉穩內斂的他,也難免心頭波動。平靜片刻,才重新冷靜思考。他覺得陳北堯說得對,吃掉的錢吐出來,今後整個東南亞都會以為霖市陳氏是軟骨頭。

可他們當然不是。

李誠笑道:「原來我還不理解,你來泰國時,為什麼讓我去趟台灣?」

陳北堯微微一笑。

李誠繼續道:「君穆凌說到底離不開台灣支持。我已經查清楚,他性格清高,在台灣政壇雖然說不上話,但站位很明確。之前有幾次無頭公案,也跟他手下的殺手脫不了關係。不少人想把他置於死地,只是鞭長莫及。君穆凌自己支持那位,說不定也想棄車保帥。我們又打通了泰國政府這邊的一些關係。只要再花幾個月,我有信心讓君穆凌孤掌難鳴。只是周亞澤要吃些苦頭。但主動權在我們手裡,他肯定不會死。」

一席話直中要害,正是陳北堯心中所想。他點頭:「台灣青聯幫幫主是我香港叔父的朋友,我再給叔父去個電話。加上本土黑道的力量,最多一個月,就該讓君穆凌吃到苦頭。」

「那我怎麼回覆君穆凌?」

陳北堯沉思片刻:「我再想想。」

李誠又坐了一會兒,向陳北堯彙報了其他財務狀況和人員安排,就離開了套房。陳北堯掏出鑰匙打開門,回到裡間,躺回床上。

此時已接近傍晚,他擁著慕善很快睡著了。第二天一大早,陽光從窗戶透進來,曬在兩人臉上。陳北堯睜眼時,察覺慕善的頭動了動。

他一動不動盯著她,彷彿生怕打擾她的蘇醒。她的睫毛微顫,終於睜開,看到陳北堯,她的目光還有些迷糊。可麻醉劑已過,傷口是很痛的。她立刻皺眉,想起了一切。

陳北堯拿起對講機叫醫生,然後把對講機一丟,柔聲道:「我們在曼谷,很安全。你中槍了,沒有生命危險。等你再好點,我們就回霖市。」

他知道慕善會問什麼,所以先把重要信息告訴她,免得她再開口。慕善點點頭,近乎乾涸的聲音問:「丁……珩?」

陳北堯沉默片刻,道:「大概被他的人救走了。放心,我答應過你,就不會食言。」

慕善看著他,目露微笑。

這時醫生走了進來,陳北堯挪到躺椅上,靜靜看著她。過了約莫二十分鐘,醫生才激動的被放走了。女傭給慕善餵了些流食,也退了出去。陳北堯坐起來,把慕善的手一牽。

慕善有些虛弱的笑笑:「……不要久坐。」

陳北堯又躺回她身旁,用之前的姿勢,小心翼翼圈住她。慕善在他懷裡,聞著他身上藥味中卻似乎夾雜著煙味,她疑惑的看著他:「……煙?」他槍傷完全沒好,根本不可以抽煙。

陳北堯身形一頓。之前慕善做手術時,他的確抽了一兩根。他沉默片刻道:「緩解壓力,以後不會。」

壓力?慕善有些心疼,又覺得自己跟他都很傻。其實那天夜裡,她並不是勇敢到為丁珩擋槍。雖然丁珩對她有救命之恩,但是她一個菜鳥,捨身救他實在不自量力。當時的反應完全是條件反射,只是想拿槳給丁珩擋一下,誰知道就中了槍,痛得死去活來。

她有些後怕,問道:「……會有……後遺症嗎?」

陳北堯在她額上一吻:「別亂想,你會很健康。等你好了,我們就要孩子。你剛醒,好好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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