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毒梟

耳際很靜。

那是一種很空曠的寂靜,人耳彷彿能聽到很遠的地方。仔細分辨,才能聽到潺潺水流聲,像是樂器輕輕在山谷間低鳴。

慕善就在這片幽深的寧靜中睜開了雙眼。

入目是陌生的灰綠色藤木屋頂,她坐起來,發現自己睡在一間木質大屋的藤床上。屋子兩面都開了巨大的窗戶,涼爽的風絲絲往裡灌。窗外,一面是綠色的青山;另一面卻很開闊,能看到遠處起伏的低矮山脈。

屋內的傢具全是木製的,方方正正,隱約有草木的幽香。也有電視和冰箱。

衣服已經被人換了。她身上只裹了條紅色紗籠,整個肩膀都露在外頭。薄薄的面料,輕輕摩擦著皮膚,令她不寒而慄。

誰幫她換的衣服?

她已依稀記起昏迷時的情形,保鏢瞬間斃命的血腥慘狀,彷彿就在眼前。毫無疑問她被蕈劫持了。

唯一令她安慰的,是身體並沒有交/歡後的潮濕酥軟的感覺。

只是……她現在哪裡?

她下了床,沒有鞋,只能赤足踩在磨得老舊光亮的木地板上。剛走到門口,便看到一位頭髮花白、身材瘦小、皮膚黝黑的老婦人,沿著木梯走上來。

她穿這條紫紅色的紗籠,看到慕善,雙手合十,聲音低柔:

「薩瓦迪卡。」

這句慕善明白,也雙手合十答「你好。」老婦人走到她面前,微笑著又說了幾句什麼。只是慕善完全聽不懂了。

她拉起慕善的手,慕善條件反射一掙。她輕輕搖搖頭,鬆開手,自己走進了屋子。過了一會兒,又走了出來。她一隻手拿著個藏青色瓷杯,裡面盛滿了水;另一隻手拖著個盤子,上面是半盤米飯、幾塊雞肉,澆滿紅紅黃黃的辣椒醬,點綴著幾片羅勒葉。

慕善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覺得腹中飢餓難當,說了句謝謝,接過就狼吞虎咽。

等她吃完,老婦人收拾了杯碗,指了指門外一個方向:「蕈。」

慕善一僵,老婦人怕她不懂,又重複這個發音:「蕈。」

慕善點點頭,老婦人悄無聲息的離開了。

對於蕈的身份,慕善已有七八成把握——他一定是殺手。一個富商,甚至普通黑道,不會有那麼誇張的身手。

如果她現在身在泰國,蕈又說陳北堯擋了路——不難推測,一定是因為毒品。這裡極有可能是世界毒品源地——金三角。

婦人指的方向在屋子正前方,慕善下了木梯,沿著房前大片空地走過去。兩旁都是叢林,高大的樹木和雜亂的野草,像一堵嚴實的綠色屏障。

太陽慢慢在天空露臉,將腳下的砂土地面也炙烤得溫熱起來。

前方有一條窄窄的小路通向遠方山谷,小路入口停著髒兮兮的八九成新的越野車,一邊車門還開車。慕善走了幾步,就隱約看到車門後的情況,腳步頓住。

與此同時,一些不堪入耳的聲響,也越發清晰的傳來。

是蕈。

修長結實的長腿,隨意踩著粗糲的沙土。光裸的麥色脊背,有力的起伏著,大滴大滴汗水在陽光下透亮閃光。

兩條纖細的麥色長腿,垂在他的身側,一看就屬於女人。隨著他沉默而劇烈的衝擊,那兩條掛在外面的腿,也跟著一晃一晃。

「Lampo……噢……」蕈低聲悶哼。

慕善別過臉去。

終於,那個叫Lampo的女人尖叫一聲,響動聲也消失了。

慕善看過去,就見Lampo兩條腿無力的垂在車門外,而蕈伏在她身上一動不動。

過了一會兒,蕈站直了,低聲用泰語笑著說了兩句什麼,把迷彩長褲的拉鏈一提,也不管Lampo還癱在原地,一臉笑容的從車門後走了出來。

看到慕善,他三兩步就走到她面前。像一頭生氣勃勃的豹子,低頭笑嘻嘻的看著她。

他的肩膀上明顯還有女人的齒痕,臉上也有口紅印。可他毫不在意,只盯著慕善露在紗籠外的雪白豐滿的肩膀,挑眉:「你會晒傷。」

「你抓我來想怎麼樣?」慕善怒視著他。

他不答,將她的手強行一拉,就往房子方向走。

走回房間,他抬頭高聲喊了句什麼,剛才那個老婦人很快又走了進來。看到他還抓著慕善的手,嘴裡嘟囔了句什麼。蕈立刻把慕善的手鬆開,嘿嘿一笑。

老婦人打開柜子拿出一瓶綠色藥膏,一管防晒霜,走到慕善身旁,示意她坐下。慕善依言背對著她,老婦人輕柔的在她背部和手臂抹了起來。

「這叫青草膏。」蕈忽然道,「不擦這個,你一個小時就會被蚊子叮成包子。」

見慕善不理他,他伸手插入藥膏瓶,挖了一大塊,伸手就要往慕善胸口抹。慕善往後一縮,還沒等她吭聲,一旁的老婦人忽然高聲罵了句什麼,一巴掌拍在蕈意欲冒犯的狼手上。

蕈哈哈一笑,看一眼慕善,卻也起身,老實的站到了房外走廊上。

慕善將兩人神色看在眼底,倒有些意外,殺人不眨眼的蕈,卻被老婦人制的服服帖帖的。

等擦好了藥膏,老婦人離開了,蕈走到門口,一隻手夾著根雪茄,另一隻手提著雙女式拖鞋,懶洋洋的道:「跟我去見首領。」

首領?

慕善站起來走過去,從他手裡奪過鞋子。

越野車沿著坑坑窪窪的小路,顛簸前行。

蕈似乎已經很習慣這裡的地形,一邊吸煙,一邊還聽著音響。慕善卻要死死抓住車門和座椅,才不至於撞得七零八落。偶爾一個巨大的起伏,她控制不住身子騰空而起,卻又被安全帶箍著撞回座椅,嚇得她一聲尖叫。一旁的蕈哈哈大笑。

這是個瘋子!

慕善在心裡罵道。

開了一段,路逐漸平實寬闊。約莫隔個幾十米,就能看到身著迷彩的持槍戰士,閑散的守在路邊。

而道路兩側,大片大片的罌粟花,紅得像鮮艷的血海,一直綿延到遠方,幾乎與藍天青山連成一片。

而那淡淡的香味,終於令慕善識別出——那就是蕈身上的氣味。

他自己,不就像一朵罌粟?

蕈卻在這時把車一停,一抬手,打開了車門。

孩子的尖叫此起彼伏傳進來,兩個小小的頭顱趴在門邊上。蕈含著雪茄,臉上浮現愉快而明亮的笑容。他說了句什麼,雙手一伸,就把一個孩子舉起來,放到大腿上。

「蕈、蕈!」那孩子看起來不過七八歲,穿著極不合身的破舊軍裝,黝黑的臉,大大的眼睛,笑嘻嘻的撲在蕈懷裡。

這麼溫情的蕈,實在跟昨天的手起刀落判若兩人。慕善別過頭,不看他的偽善。

沒料左側車門一響,孩子們的歡呼飄進來,兩個半大的孩子,扒著車門就爬到慕善身上。

他們身上髒兮兮的,小臉也黑黑的。眼睛卻亮的嚇人。其中一個抬頭看著慕善,用泰語問了句什麼。慕善聽不懂,勉強對他微微一笑。兩個小孩歡呼一聲,撲到慕善懷裡。

口水。

臉上、肩膀上,都是小孩的口水。兩人簡直是抱著慕善一頓亂蹭亂親,很喜歡她的樣子。慕善呆在原地,嘆了口氣。

直到兩個孩子抱著慕善的腰死活不肯起來,蕈才一手一個,把他們拎起來,放在車門外。又從儲物格里拿出幾根糖果棒,放到他們手裡,再拍拍他們的肩膀。

孩子們歡呼著散去了。蕈關上車門,笑嘻嘻看著慕善不做聲。

「他們說喜歡你,像一塊奶油蛋糕。」

慕善不理他,心道你是塊過期的毒蛋糕。

他哼了一聲,長臂忽然一伸,抓住慕善的肩膀,低頭就在她臉上重重親了一口。

他的口水和孩子們的混在一起,只令慕善臉上陣陣發麻。抓起紗籠重重擦了擦,狠狠的瞪著他。

他的心情似乎很好,細長的眸含著笑意看她一眼,伸出麥色修長的手指,指著自己肩頭一圈新鮮的齒痕:「知道這是誰咬的嗎?」

慕善忽然有不妙的預感。

他似乎故意讓她難堪,一處處數著肩上的紅痕,半笑不笑的道:「你昨天非要抱我,還咬了這麼多口。把我點著了,你卻睡得像只豬,踢都踢不醒。大半夜我去哪裡找女人?只能跟女奴做一晚上。現在親你一下怎麼了?」

「我怎麼沒咬死你!」慕善冷冷道。

換來的,卻是他更加爽朗的笑聲。

又開了十來分鐘,視野豁然開朗,前方一長排竹棚和木屋,應該就是將軍住的地方。

罌粟的香氣和火藥的氣味夾雜在一起,愈發顯得周圍安靜、冷酷、緊張。

路旁三步一哨五步一崗,全是實槍核彈的士兵。還有幾輛載滿武裝士兵的卡車,迎面駛過。那些年輕士兵的臉,有一種刻板的冷漠。慕善毫不懷疑,這些人體內都有同樣的嗜血因子。在他們眼裡只有金錢和武力,沒有人性。

她竟然流落到這裡,陷入走投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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