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末卷——女神的王座 第九小節 選民

這是一個相當嚴厲的指責——不僅僅是對自己,阿庫可以感覺得到。她試圖辯解,卻在下一刻被窒息般的痛苦扼住了咽喉,她不得不按住胸膛,大口呼吸來進行緩解……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產生如此之大的反應——她並不知道,她身體中的非人力量,源自於沉睡在不死者識海中的庫巴哈爾,類似於一根剝離出去的神經,無論是她還是庫巴哈爾受到了傷害或者遇到了其它讓她們的情緒出現異常波動的事情,兩者都會有所感應……可惜的是,庫巴哈爾的警告並沒有被她曾經寄身的人類所正確理解。

痛苦伴隨著一個如同海中泡沫一般細微的嘆息稍縱即逝,少女勉強抬起身來,但在她開口之前,一雙冰冷的黑色眼睛與它之後隱藏著的東西阻止了她繼續任何一個動作的可能——無論是說話還是逃避。

「你的名字——取自於庫巴哈爾。」亞利克斯平靜地說道。

她知道……她曾經是「活女神」,撒丁王儲從暴亂的丹加中拯救出的不僅僅是她的生命——她不必像以前的「活女神」那樣因為意外出血或者青春期來臨而被迫從高高在上的神座直接跌落塵埃,麻木而卑微在孤苦辛勞中消磨掉兀長的下半生。

王儲的私人秘書之一抬起下巴,從撒丁暴徒的肩膀上看出去,王儲殿下側身對著他們,十分專註……地和那位美麗而聰慧的小姑娘討論某些極其嚴肅的問題,然後她很突然地微微彎下身體,似乎有所不適,而他們的王儲則伸出手,輕輕按在了她的額頭上——哦,私人秘書情不自禁地在心中喊道,您應該握住她的手,抱住她的肩膀!

……很抱歉,因為安妮事件,上至東撒丁的上議院議員下至西撒丁的暴徒對王儲宛如蒸餾水般的感情生活著實有點過於敏感。

不過私人秘書終究不是死靈騎士,這種微弱的「心靈的吶喊」完全不可能讓亞利克斯有所察覺——他絕大部分的注意力都傾注在庫巴哈爾在這個人類身上留下的最後一道印記。

牛乳色澤的前額中央,有著一道櫻桃紅色的瘢痕,從眉心一直延伸到髮際線,細得就像一根頭髮絲兒,難以想像這裡曾經綻裂出一隻大小形狀都如同人類眼睛般的傷口——縱向的,撕開皮膚與肌肉而曝露在人類的視線下,似乎永無止境地流淌著鮮血與眼淚的眼睛——不死者微微地翕動嘴唇,翻轉手掌,讓那隻原本只是輕輕點在瘢痕上的手指變為撫摸,比皮膚更為堅硬光滑的指甲順著頭骨的曲線滑動。

這是一個堪稱曖昧的動作,不過無論是施加者還是接受者都不會冒出哪怕一顆粉紅色的小甜心來——在接觸加深的那一霎那,阿庫清楚地感覺到什麼深藏在身體里的東西被殘忍堅決地抽取了出去——亞利克斯取出了那份非人的力量,起初留下它也只是為了讓庫巴哈爾能夠感受到屬於人類的幸福與溫暖,而現在,多餘的東西只會讓這個人類小姑娘陷入無以名狀的混亂,並且影響到一些亞利克斯並不想讓她接觸到的事情。雖然確實有些可惜,按不死者原先的想法,有著部分庫巴哈爾力量的寄居體可以說是「聖者」和「選民」的綜合體(注釋1),在庫巴哈爾必定會隨著自己返回費倫的情況下,丹加「活女神」的信仰者們可以由這個小姑娘來掌控——那是2500萬個虔誠信徒(注釋2),數量也許並不如舊約公教的11億信徒來的誘人,但他們的信仰顯然要比後者堅定得多——他甚至不介意再付出些原本屬於庫巴哈爾的力量。

現在看來,他的一時疏忽倒是令得科學教派多了一個真信徒——只希望她不要變成狂信徒或者至誠信徒——由於庫巴哈爾的存在,他不會奪走她的靈魂,但也不會允許她繼續保有可能與自己敵對的力量。

維爾德格在靈魂對話的連接中輕輕嘖了一聲,他對亞利克斯的行為頗有點疑惑——他們可以說是以一種超越了任何一種人類情感的關係整整相處了十來年並且還將繼續下去,死靈騎士覺得自己對亞利克斯寶寶主人還是有那麼一點了解的——基本上這傢伙就是個錙銖必較的小氣鬼,他不拒絕血腥與殺戮,也不介意策略與謀劃,但絕對討厭混亂與無果——簡單點來說,就是喜歡在既定的規則中不遺餘力地為自己尋求漏洞以謀求最大可得利益。

但那些都快被人類遺棄在童話故事和恐怖片里的原始宗教對於一個不死者又有什麼用處呢?即便是為了給那該死的舊約公教找找麻煩——也已經足夠了。

「費倫……」亞利克斯在說出這個名詞後驟然停頓,然後露出一個讓周圍的隨員心悸的微笑後繼續:「我說過,這個世界的色彩還不夠豐富。」

是的,一個從某些方面來說過於單調,或說缺乏了某些緊要東西的世界——最為顯著的特點就是人類——沒有任何天敵,也沒有任何畏懼之心的人類,他們要比費倫大陸上的人類更為固執,狡猾和無所顧忌,也更加的目光短淺,妄尊自大……不過這也是毫無辦法的事情,這個低魔位面淡薄的魔力無法支持類似於獸人、精靈、巨龍等等非但力量強於人類且有著同等智慧與創造力的存在,憑藉著卓越的科學技術,人類高踞在食物鏈的頂端,沒有什麼東西可以阻礙他們的發展,除了他們自己。

問題是同樣的,他們很容易從一個極端走向另外一個極端,因為這個世界沒有神靈指引,也沒有虎視眈眈的類人生物起到限定與制約的作用,無法尋找出自身缺點的他們盡可以隨心所欲地狂奔,直到一頭栽進規則的深淵。

最可笑的是,這個深淵也許還是他們自己挖掘的。

***

回到撒丁,迎接亞利克斯的是舊約公教教宗——「聖哲之代表,眾門徒之主之後繼者,最高祭司(教宗),西方之宗主教,舊約公教大主教及都主教(總主教),神聖公國國元首及聖哲之眾僕人之僕人」於一個深夜驟然去世的消息。

這一次死亡與上一次的瀕危相比顯得十分突兀,教宗在此前的身體檢查表明他雖然衰老,體弱,卻並沒有什麼可以立刻奪去他生命的病狀,樞機主教們也沒有在此之前發表過什麼「他已經看到或者觸摸到神」之類宣言讓全世界11億教徒有點心理準備,唯有教宗和他的秘書長斯漓樞機主教有所感覺——教宗在前一夜堅持讓兩位神甫為自己作了臨終聖事,並且在書房中寫下最後一封信,信上這樣說道:「……聖哲在呼召我,讓我回家……他賜予我生命,賜予我智慧,賜予我勇氣,現在又賜予我安寧——我又有什麼理由不去使用它們?——當我已經完成它交給我,所要完成的使命和託付,他讓我得享祝福平安和喜樂!我很快樂,你們也是一樣,讓我們一起歡欣祈禱!……」

而斯漓樞機主教則於當日傍晚通過非公開渠道分別通知了分布各處的樞機主教,在他們和信徒們為教宗祈禱的時候加上一句:「天國的大門已經向他敞開。」這句話可以說是死亡通告的前奏。

國務次卿在次日凌晨正式公開了教宗的死訊,緩慢悲哀的喪鐘從神聖公國的中心響起,然後一個教堂連著一個教堂,沉重的鐘聲依次響起——教宗的突然離去讓信徒們大為悲慟,誠如某個新聞的標題所言「他們在今夜成為了孤兒。」

按照教宗的願望,墓志銘的用詞很簡單,只有「睿智、勤勉與信念」區區幾字,不過即便如此,寬大的石碑上依然必須將字銘刻得很小才能記錄下他的生平與功績,這也是每一位教宗的義務和權利——他在前十年里所做的事情有很多都遭到了質疑與指責,但在近幾年裡,這些曾經為人詬病的措施已經取得了非常顯著的成果——他堅持對兄弟教派和其它的宗教表示寬容,打開神聖公國長達數百年來所堅守的荊棘大門,那麼相對應的,其它教派也不得不做出和善的舉動來回應,他們的勢力固然侵入了舊約公教所掌控的範圍,而舊約公教的神甫與主教也能從容而安全地進行在他們的土地上——最為明顯的例子就是撒丁,舊約公教與國教融合的比想像中的好,雖然王室與政府不會容許舊約公教插手政局,但數千萬舊約公教信徒的由暗轉明也為日益衰弱的舊約公教加註了一針強心劑;還有值得一提的就是他對於中世紀末期的教廷所犯下的錯誤作出的承認與修改——懺悔一些,赦免一些,推翻一些,刪除一些,並要求司鐸與主教們表現出對信仰的激情,換而言之,年輕化——「在限定於歷史的特定時代,也就是傳統宗教……不足以滿足人們需求的時刻」,教宗希望他們能給教會帶來一股新風,事實上他們也做到了,年輕的神職者們也許在某些地方還做得不夠完美,不過他們有著堅定的信念與足夠的熱情,嶄新的思維方式,這些足以推動他們在回答同樣年輕的信徒提出的疑問時,可以給出一個新的,潔凈的,蘊涵著美、擺脫了那些不足的和消極的方面的答案,而不是和他們的前任一樣,用經書上的詞語隨意敷衍或者索性漠視和叱責。這些也促進了舊約公教在年青一代中的傳播與穩固——要知道,在此之前,因為科學……人類自己似乎便可以實現一切了……在此以自我為中心的理性主義環境中,一切都是主觀的,甚至信仰生活也是主觀選擇,不再是生活必需品,即便行過洗禮,也很少再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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