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百七十六章 市中殺(六)

「不僅僅是信王之死。」杜拂日眼中有著些微的怒意,淡淡地道,「阿煌可還記得,你的長兄彭王,未足周而死,在信王殿下死後,此事也被翻出,誣陷到了文華太后頭上?」

元秀猛然抬起頭,變色道:「難道大哥也是王太清下了毒手?!」

「王太清並沒有對彭王下手。」杜拂日伸手將她鬢邊散亂的髮絲掠至耳後,意味深長道,「當初,誅王太清時,詔告天下其罪,阿煌可還記得其中一條?謀害皇嗣,曾於憲宗皇帝為儲君時,意圖毒害?」

「不錯!」元秀點一點頭。

「實際上,王太清給憲宗皇帝下的雖然是毒,卻不致命。」杜拂日淡淡地道,「只因當初懷宗長子英王暴斃後,朝臣十分震驚與憤怒,王太清究竟是閹奴,他不比從前一些手握重兵的大將,皇室衰微時可以起兵叛亂、自成一朝!所以對於群臣震怒,還是有幾分忌憚的,因此當覺得憲宗皇帝的威脅時,他不敢如英王一樣直接下致命之毒。」

杜拂日眸色深沉,緩緩道:「他下的,乃是絕人子嗣之毒!下毒之時,憲宗皇帝尚未大婚……」

「可是大哥分明是先帝大婚後便有的,大姐也是隨後出生,更有二哥、二姐他們……」元秀不覺瞠目結舌,「這卻是怎麼回事?」

「尋常絕人子嗣之毒,在脈像上都可斷出,雖然王太清當時也把持了太醫院——但憲宗皇帝因此常在宮外召見醫者為自己診治,且每次都尋不同的醫者。」杜拂日淡淡道,「這一點,王太清也知道,所以他下的毒,脈上難覺,並非無有子嗣,而是如此誕下的子嗣,皆是先天帶毒,根本活不大,彭王殿下,就是個例子!信王殿下死時,遙遠疑心文華太后,說彭王殿下乃是斃於太后懷裡,其實這是真的,正因為文華太后心思細膩,發現彭王殿下甍前有異,所以隨後悄悄告訴了昭賢太后與憲宗皇帝,如此避開人耳目,請了名醫診斷殿下之屍……」說到這裡,杜拂日頓了一頓,道,「這位名醫,想來阿煌你也猜到了,正是耿靜齋!耿靜齋在王太清伏誅後進宮,他為人耿直,即使對上也從不假以辭色,憲宗皇帝皆不為怪,與當初他查出彭王之死的真相不無關係。」

元秀變色道:「那麼昭賢太后此後無所出,與母后多年後方生下了五哥,也與此有關?但為什麼大姐與二哥他們卻是無事?到了三姐四姐與五姐,卻都沒有站住?」

「只因憲宗皇帝大婚時先娶了文華太后為正妃,王太清擔心郭家勢大,便在半年後借口文華太后無所出,勸說懷宗皇帝為憲宗皇帝選了昭賢太后為側妃,那時候盧、崔兩家的女郎都還沒進宮,她們都是彭王甍後,王太清再次借口憲宗皇帝膝下無嗣,又為憲宗皇帝聘了盧家女郎與崔家女郎。」杜拂日淡然道,「王太清這樣做,既是為了分文華太后之寵,也是為了盧麗妃與崔華妃少年之時據說顏色極好,希望憲宗皇帝若是因此沉迷女色那是再好不過,就是憲宗皇帝不為所動,旁的女子不說,單這四人,皆是出身世家望族,後院鬧成了一片,他既可以渾水摸魚,又可以使憲宗皇帝分心,只是文華太后手腕了得,硬是將盧、崔壓製得乖巧聽話,這也是後來憲宗皇帝登基,文華太后為後後,王太清對文華太后忌憚的緣故。」

這麼說來,便是王太清給憲宗皇帝所下之葯不但危及子嗣,對與之同。房的女子也有損害,甚至損害更大,在這種情況下,反而是後來侍奉憲宗皇帝的盧麗妃、崔華妃等人更佔便宜?

她們進入東宮時,彭王已死,因文華太后察覺有異,想來耿靜齋已為憲宗解了毒,所以後面進門的人反而先有了孕,而文華太后與昭賢太后卻是深受其害,文華太后一直到了十年後才有孕,昭賢太后卻怕是因為孕育了彭王,十月懷胎,毒性已深,竟是再未有所出!

如此說來,也難怪當初文華太后去後,憲宗皇帝會選擇當時已經不及新人得寵的昭賢太后來主持宮務、撫養元秀——蓋因文華太后與昭賢太后同病相憐,昭賢太后唯一所出的彭王之死真相還是文華太后察覺!那麼豐淳當初暗示自己昭賢太后與文華太后之死有關,想來是假的?

是為了憲宗皇帝的那道遺詔,還是眼前的杜拂日也沒把話說清楚?

元秀思索良久,方緩緩道:「既然先帝對於儲君之位早已屬意五哥,那麼外祖父卻是為長生子所騙了?長生子怎的騙了外祖你既然不知道,且告訴我你所知道的。」

「郭守因薛娘子與夫婿恩愛和睦,而如今的太上皇又被立為了儲君,自然對長生子深為信任,長生子的目的,長安世家人人皆知,郭守便令其妻,在進宮時向文華太后提出了推。背。圖一事,只是文華太后素知憲宗皇帝不喜道士,況且他如此大費周折的求此圖,這裡面未嘗沒有其他秘密,便將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了憲宗皇帝。」杜拂日目微合,斂住情緒,淡然道,「憲宗皇帝固然厭惡道家之說,但對此人目的也十分奇怪,便召叔父進宮,取了推。背。圖一共商議,只是看來看去,也看不出什麼端倪,叔父見狀,便索性建議可以通過郭家,泄露些許,再看長生子會如何做,以推測其目的。」

元秀皺起眉:「為何不索性抓了他問上一問?」

「長生子的武功極為高明。」杜拂日笑了一笑,「阿煌可知道我與燕郎的師父?」

「劍南名俠,我聽說連河北第一高手夏侯浮白都對他極為敬畏。」元秀點了點頭,問,「難道長生子的武功比他還要高明嗎?」

杜拂日微哂:「當初師父帶燕郎北上求醫,叔父曾經請他幫忙估計長生子的實力,師父與其照面後說過,若是正面交手,師父當時有信心一戰,但若對方一心想逃,便是師父也攔他不住,況且此人出山不久就能夠在關中闖出偌大名聲,一手道家方術更是玩得爐火純青,脫身之法可謂是層出不窮,而且你要知道,憲宗皇帝為君素有聖明之稱,這長生子的名聲,可不僅僅是在世家之中流傳,他在關中嘗多次為百姓無償施醫問葯,謫仙人之名,可謂人盡皆知,先不說能不能抓住他,就算抓到了,怕也於民心無益。」

「這麼說長生子手裡那幾象幾讖語,原來還是先帝做主給予他的?」元秀臉色微微蒼白,「可此事既然涉及先帝,外祖難道不知守口如瓶么?」話音剛落,她卻想起了宮變之前與杜青棠談到這兩幅讖語並圖時,杜青棠似笑非笑的回答……郭守究竟有多麼信任長生子,所以才會在得到讖語的解釋後,立刻將家人向西川轉移?可是既然相信長生子,知道夢唐覆滅在即,卻又為什麼不做得隱秘些?以至於讓家人遭逢大難?

杜拂日意義不明的笑了笑:「阿煌還是弄錯了一件事情,實際上,無論是先帝,還是叔父,從來都沒有把推。背。圖與長生子的解釋放在心上,郭家族沒,雖然起自長生子,但與推。背。圖關係並不大,阿煌當知道,懷宗皇帝將一生心血用於敬畏鬼神與煉丹,最後的結局……憲宗皇帝與叔父又怎麼會相信這些?」

元秀知他說的對,憲宗皇帝為君賢明,對子女也極為憐愛,若要說他有什麼特別厭惡的,便是道家,這也是他竭力反對永壽公主與嘉城公主入道的緣故,不僅僅是為了她們的終身考慮。

「那為何還要族沒郭家,而郭家也未反抗?」元秀不解的問,這個問題,上次在玢國公府,她就問過杜青棠,只是杜青棠委實狡詐,任憑她百般試探,卻是半點兒口風都沒露。

她話音剛落,卻忽然覺得腕上一緊,為杜拂日按住,目光炯炯的看著她,輕輕道:「阿煌當真要我說嗎?」

徐王李佑用冷漠而警惕的目光打量著面前的男子,自從到了魏州以來,他便被以保護的名義拘束在了這間院子里,幾日下來,李佑不得不在心裡承認,比起延英殿,這裡給予他的感覺似乎也好不到哪裡去。

但他也知道,如果是在延英殿,此刻自己的生死未必能夠保證,但魏州卻是需要他的,這段時間以來,過來探望他的人不少,李佑已經從最初的冀望變成了麻木。

包括眼前這個人,當他剛進來時,李佑只是坐在榻上,用冷淡的目光掃了他一眼,儘管他本能的知道自己如今最好對這些人客氣些——無論是清君側還是匡扶正統,都需要河北出兵,自己這個皇室中人,如今實在是沒有驕傲的資格。

然而他的性情受了盛才人的影響,沾染了屬於文人的清高與皇室特有的傲慢,起初的兩天還好,如今李佑甚至已經有若是自己在宮變之日被殺也沒什麼的想法了……畢竟在魏州,諸事一樣輪不到自己說話,依舊如同在大明宮中時一樣,自生母盛才人與父皇憲宗去後,便孤零零的被丟在了延英殿中,按著皇子的份例撫養,然而延英殿里還有一個董不周,那是盛才人留下來的老人,對於李佑來說,董不周或者比憲宗還要熟悉些。

只是這個熟悉的老人,在長生子還是易道長,帶他離開長安時,為了防止走漏消息,在李佑答應隨其出殿後,反手一劍刺死在了殿上。

也因此,李佑對長生子帶他最終抵達的魏州有著一種本能、卻不得不壓制下去的厭惡。

若是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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