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百三十三章 靈光(一)

「公主殿下以為杜拂日就當真是什麼君子嗎?」小雲兒進來伺候了元秀梳洗,又取了一套嶄新的衣裙請她換了,元秀的臉色雖然仍舊有些蒼白,但此刻卻已經鎮定了許多,燕九懷將茶碗放到桌上,似笑非笑的反問道,「便拿方才公主殿下以瓷枕砸向他時,他一動不動之事來說,公主殿下可是以為他心虛,所以任憑你出氣?」

元秀漠然看著他,燕九懷勾起唇,微笑著道:「公主若是這麼想,未免太蠢了點!杜拂日箭技驚人,耳力遠較常人敏捷,就連我,箭技上的天賦比他差得遠的,但因為自幼習練刺殺之術,五感也是比普通人更敏銳些,才走進院子,你們方才的對話,就聽得清楚,如果不是聽見我恰好走到屏風前面,公主不妨看一看他可還有這樣的老實?」

「如今李室蒙難,本宮這個公主,就是在從前,也不見燕小郎君有什麼忌憚,這會說這些,是什麼意思?」

燕九懷伸出了一根手指在她面前搖了一搖,含笑道:「就因為你蒙難,所以我才想安慰安慰你,知道你如今最恨杜拂日,所以,我替你揭穿一下他的真面目,順便幫你罵他一罵,我知道,你從小身份尊貴,什麼杖斃啊處死啊或者不陌生,打人大概也不奇怪,只是罵人恐怕就要遜色許多了,畢竟,以你的身份,在你面前說話,很少會有人敢不客客氣氣!」

元秀默然。

她此刻心中惶恐漸去,剩下的除了為豐淳擔憂外,就是茫然,邱逢祥,逼宮,太上皇……不過是短短一日,可誰能想到,長安已經是風雲變幻,在昨日之前,她還認為杜青棠最多只能與豐淳兩敗俱傷,畢竟他手腕再怎麼高明,豐淳始終佔據著正統所在!而且還有韋造、袁別鶴這些死忠臣子,況且,豐淳如今還沒有正式對杜青棠下手!

杜青棠師出無名——他手中也無軍權,何況就是從邱逢祥的角度而言,杜青棠為相,怎麼比得上韋造為相好?這兩人的能力手腕差距懸殊,對於邱逢祥這樣的位置與身份來說,無論是能幹的皇帝,還是能幹的臣子,都不該是他所希望出現的。

就好像前朝曲平之的例子,邱逢祥雖然順利活到了本朝,可那也是多年來一直謹言慎行的結果。

杜青棠是怎麼辦到的?

元秀眯起眼,實際上,與其說她以前認為豐淳與杜青棠會兩敗俱傷,還不如說她認為杜青棠的贏面會更小,從來權臣一旦失勢,除非手握兵權,否則斷然沒有反抗君上的能力!

這也是她當初選擇杜拂日為駙馬的原因——諸鎮都有兵馬,否則無以存身,在這種情況下,若讓其中一鎮得勢,其後果還不如選擇有名相名聲的杜氏,在所有的道理中,兵權是最強硬的一種。

——前朝楊堅篡國,何嘗不是有了承繼自其父楊忠的柱國大將軍之位,手握重兵,而後才有了篡國的資本?

然而這一夜中杜青棠出人意料的舉止,卻讓元秀有一種措手不及的感覺!

杜青棠甚至沒有親自出面。

邱逢祥就這樣毫無徵兆的反了。

閹人自來就比尋常人要低了一頭,就是本朝魚朝恩,侍奉玄宗皇帝最盡心的,當年旁人明面上稱一聲魚監,回過頭來,心中到底也要鄙夷幾分,本朝因著安史之亂,從肅宗皇帝時起,大權漸漸落進了宦官之手,這些宦官固然在皇室中人眼裡一個個卑鄙無恥又狡詐陰險,可要說真的本事也不可能沒有——邱逢祥看似謙遜又知進退,卻能夠在憲宗皇帝和杜青棠手裡保下來神策軍權,他的眼光手腕及隱忍能力,就算不足以與杜青棠一較高下,恐怕也是去之不遠。

這樣一個人,平素里連豐淳登基後,也總要給上幾分體面,元秀這個當朝最最尊貴的公主,見了面即使心有不滿,總也要笑著稱一句「邱監」,何況邱逢祥與杜青棠之間,縱然不是敵人,也不該是友人。

杜青棠究竟是用了什麼辦法說服了他?

黃河決口引起的民變嗎?

剛才拿一個瓔珞圈從燕九懷那裡才問到了所謂的逼宮緣故,可元秀卻不相信事情會這樣的巧。

但這件事情,偏偏為逼宮找到了理由與借口!

豐淳在此事上的舉措確實失誤——也正是這個失誤,哪怕他這回不被廢,下場也好不到哪裡去,至少從登基以來的勤政的形象與名聲將毀於一旦了。

而他之所以明知道黃河決口引起的換田之事牽扯巨大還強行壓下,無非是為了對付杜青棠,杜青棠權傾前朝,一生提拔重用施恩過的人遍布天下,多到了即使豐淳能夠調出前朝所有卷宗來看,也記不住的地步。

在這種情況下,豐淳獨自與杜青棠較量顯然不行,九五之尊的身份固然尊貴,但這也註定了豐淳比杜青棠更輸不起,尤其他繼位還未幾年,正是血氣方剛之時,更丟不起這個臉!

從為東宮的時候,就被杜青棠的陰影所壓制,比起憲宗皇帝多少次滿懷慈愛帶在身邊的瓊王,杜青棠給予豐淳的壓力必定更大!畢竟當初瓊王之所以獲得那許多人的支持,還不是因為陶景年?

瓊王妃陶景年的舅父,杜青棠!

假如說豐淳頭一次試探杜青棠,是在自己登基後立刻暗示杜青棠為韋造讓位,而杜青棠毫無異議的照做了,那個時候,豐淳還對杜青棠心存顧忌,那麼這三年多來,豐淳一次又一次的貶斥著杜家子弟,一次又一次暗示群臣彈劾杜青棠,杜氏雖然不至於立刻樹倒猢猻散,可也至少露出明顯的衰敗之色來。

這樣,無疑給予豐淳一個錯誤的認知——那就是人走茶涼,杜青棠再怎麼厲害,他也只是一個臣子,君要臣死,臣不死是為不忠;父叫子亡,子不亡則為不孝——只要他加把勁,想一想辦法,也許就可以將這個仇人徹底的解決!

元秀不知道豐淳是幾時出現這個念頭的,但她知道,一旦豐淳這麼想了,此刻再將黃河決口的謠言引起換田風波的奏章放到了他的面前,豐淳一定會毫不遲疑的將之壓下去!

這就好像一個人快要追趕到他極為渴望的獵物時,哪怕知道了身後發生了重大之事,但看著近在咫尺的獵物,鮮少有人可以果斷放棄的,必然認為先將身後之事撇下,集中力量將獵物抓到手為止——因為前者是耗費了許多心力與代價的!

然而……當對手是杜青棠這樣的老狐狸時,年輕的豐淳又怎麼知道,那似乎垂手可及的獵物其實也有可能是精明的獵手偽裝,為要叫他掉進身後的陷阱里呢?

若是放在了平時,豐淳絕不會犯這樣的錯誤。

也許豐淳不及憲宗皇帝精明,不及杜青棠能幹,但他自幼敏而好學,又因跟著文華太后被冷待多年,十分早慧,否則憲宗皇帝也不會在猶豫之後還是繼續選擇他為儲君。豐淳做一個守成之君,那絕對是夠資格的。

元秀咬了咬唇,是什麼原因讓豐淳如此急功近利,連社稷動搖的風險都敢冒?

燕九懷說,黃河決口的事情是發生在兩個月多前,如今是七月初,兩個多月前,那就是……重五之日前後?

也是自己見到杜拂日的前後?

元秀臉色迅速陰沉下來!

但她很快想到,這不可能,玄鴻與杜青棠的交情不一般,這一點她是知道的,玄鴻也沒有隱瞞的意思,但無論如何,玄鴻也是皇室中人,何況她雖然與憲宗皇帝的兄妹之情不錯,但在元秀出生前,就已經去了清忘觀中修行,與憲宗的子嗣並不算多麼親近,也就生在前面的代王、齊王,她或許還在長安時,見的多一些。

至少在清忘觀這些年,玄鴻不曾傳出與哪個侄子特別親近的。再說廢立之事,且不提朝中震動必定傷及帝國元氣,最直接的傷害,就是對皇族彼此之間產生怨懟之情,玄鴻再怎麼說也是皇室的公主,豐淳登基前後對自己的幾個姑母都是十分客氣的,並沒有失禮之處,因此怎麼想,玄鴻也沒這個必要出賣皇室——

只是,那張請帖,分明就是玄鴻給自己的!

早在她因與雲州鬧翻後,負氣跑到清忘觀中要出家時,玄鴻借口大雨,廂房失修,讓她遷到旁的住處去,那幅山河破碎圖,就有故意放在那裡的嫌疑。

後來又讓她在重五赴杜家之宴——當時,元秀的目的是想私下與杜青棠一晤,然那一次的宴飲,杜青棠是根本不會出席的,連發出請帖的人,杜家七郎杜留,都只是抱著玩笑的態度送了這張帖子去清忘觀,其實壓根就沒打算清忘觀的人會去。

這一點,元秀當時不知道,但與杜青棠素來親善的玄鴻元君,難道會分不出來請帖出自杜青棠親筆,還是杜家小輩之手嗎?

以玄鴻的身份並她與杜青棠的關係,若當真杜青棠要邀請她,豈有不親自書寫帖子的道理?

那時候元秀並非想不到這些,只是當時的形式,怎麼看,杜氏才是那個被一再打壓不得不小心翼翼、連曲江賽舟不但沒有參與,更是只包下了位置次好的觀瀾閣,而將位置最好的汀蘭閣並微雪台都讓給了博陵崔與滎陽鄭!

後來觀瀾樓上,汪岳的出現以及裴家二十四娘的解釋,都讓元秀壓根就沒把那次宴飲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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