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百三十章 狂颮漸(五)

杜拂日的名頭果然好用,燕九懷攏著袖子在原地不過等了不炷香光景,便看到小徑上雲娘子三步並作了兩步往這邊趕,今晚秋十六娘親自出面招呼王展等權貴,如王子瑕等少年郎便都交給了雲娘子敷衍住,這會她人還沒走近,已經一陣酒氣傳了過來。

見到燕九懷,雲娘子張口便問:「杜十二郎那邊怎麼了?」

燕九懷笑眯眯的湊到了她耳畔輕輕說了幾句什麼,雲娘子雖然已經喝得微熏,究竟是風月場上多年打滾出來的,頓時警覺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可不是我問,而是我那師兄問的。」燕九懷一臉不以為然之色,「雲娘子若是不肯說,我便這麼去回他。」

杜拂日在今夜之前在長安可謂是寂寂無名,鮮少出門,更不必說北里這邊了,雲娘子從前自然未曾與他接觸過,也不知道他性情究竟如何,但燕九懷是在迷神閣里長大的,為人如何她再清楚沒有,這時候便有點兒猶豫起來,遲疑著道:「我瞧杜家郎君不似那種人?」

「雲娘子既然不信我,那便算了。」燕九懷眯起眼,懶洋洋的道,「你去忙吧。」

燕九懷從前但有所求,若是不允,必定再三糾纏,一直到旁人答應了他為止,如今這樣容易的放棄,雲娘子反而吃不準了,為難了片刻,見他當真要走,又惟恐得罪了杜拂日,只得透露一二:「你去問一問小雲兒,這些東西我是交給她收著的。」

「小雲兒?」這次輪到燕九懷吃驚了,他瞪大了眼睛看著雲娘子,臉色古怪,「……你怎會交給了她?」

雲娘子卻瞪了他一眼,怒道:「那都是需要好生收管著免得碰了壞了又或者潮了便不能用的,何況這些物事做來你當很便宜么?小雲兒心細,管著這麼久,向來沒出過錯,再者這閣子里,旁的人管了,難免不會自己用起來,不交給小雲兒,難道要叫十六娘或者錦娃親自來管?真是笑話!」

燕九懷被她呵斥已經習慣,得到了回答更不放在心上,只是笑著道:「行啦,你回去罷,今兒晚上還早著呢!」

「有李家郎君在,倒是輕省不少。」雲娘子嗔了他一句,理了理衣裙,匆匆回去了。

這邊燕九懷路徑熟悉,三步兩步就回了他方才出來時的院子附近——小雲兒這會還在照顧孟破野,因此就住在了杜拂日如今所在之處的隔壁,他未到院子附近就停下了腳步,迷神閣雖然是風月之地卻是北里數一數二的地方,閣中自然要有動有靜,譬如這邊幾間院子當初做下來時就與旁邊以竹林隔開,專供燕九懷、秋十六娘等閣中管事居住的,在這樣夜深人靜的時候,即使遠處隱約還會傳來嬉鬧之聲,以杜拂日的耳力,稍有不慎,就會察覺到他的折回,到那時候想做手腳可就不容易了。

燕九懷眯了眯眼,若在平時,他倒還有把握偷偷潛入,但如今傷勢未愈,卻只能迂迴而行了。

他繞了一個大圈子,從距離杜拂日所在小院最遠的一面翻過牆頭,差不多是一點點蹭著牆面踩到地上,如此用了足足半盞茶功夫,和著深夜裡的滴露,找到了小雲兒的住處。

被他推醒的小雲兒迷迷糊糊的張開了眼睛,正要開口,卻被燕九懷比了個手勢,小雲兒素來乖覺,趕緊住了口,疑惑地看著他,燕九懷伸指在她掌心寫了幾個字,又指了指旁邊的小院,小雲兒皺起眉,燕九懷又在她掌心寫了雲娘子三個字。

於是小雲兒自以為明白了。

她對燕九懷點了點頭,翻身下榻,打開了梳妝台上的一隻小抽屜,從中取出一隻紫檀木匣來,打開之後,但見裡面分成縱橫數格,或大或小,放著一塊塊或一支支香料,小雲兒靈巧的從中挑了一支。

燕九懷接過,藏入袖中,示意她裝做什麼都不知道,再次小心翼翼的翻出院牆,躲進竹林中,他低下頭來,將香料小心的放在距離自己約一尺處略嗅了一嗅,趕緊咬了一下舌尖,回望杜拂日所在的小院,陰陰的笑了。

「假如長安即將有變……不,以杜青棠的手段,要麼不動,一動則必有雷霆之勢!」明堂上賀之方花白的眉毛低垂,面目已經頗顯老態,但神情卻帶著一絲慵懶與得意,「那麼,不出三日,想必就有分曉了!」

孫朴常臉上有明顯的慶幸:「好在六郎氣運非常,在路途之上就得到了消息,立刻決定轉回,如今已經星夜飛馳!若不然此刻到了長安,混亂之中,必定又要叫節帥操心。」

「杜青棠既然已經打算與今上見個分曉,又怎麼可能叫六郎到長安去?」賀之方漫不經心的笑了一笑,「今上再怎麼沒用畢竟佔了正統之名,杜青棠也許不在乎青史,他在乎的從來都只有社稷黎庶,不過這一回若不是抓到了今上明顯的愚蠢之舉,他也不會輕易動作!廢立若無兵權襄助哪怕是杜青棠也不得不精心尋找契機……這些年來他明面上一步接一步的退讓,但暗地裡卻迫得今上對徹底剷除他念念不忘!果然今上血氣方剛,對杜青棠原本的顧忌與警惕也在後者一次又一次的退讓、以及幾次貶斥杜家子弟都不見杜青棠有所反應里消除了,如此,六郎所中意的貴主又加了一把火,今上自然以為,暫時將黃河決口之事放到一邊,集中力量完全可以一舉剷除了杜青棠!到那時候,今上沒了這顆眼中釘,長安望族中,也無第二人可與杜青棠的威望並手段能比,今上便可大權獨握,若他活得長一點,手段再高一點,慢慢把兵權從邱逢祥那裡爭取來一點,也不是不可能。」

說到這裡,他喝了一口茶,慢條斯理的繼續道,「對於杜青棠來說,他能夠用數年時間一點一點讓今上中了他的圈套,如今就算全天下都知道杜青棠要廢帝,恐怕除了那干迂腐死僵的老臣,也無人肯為今上說半句話,畢竟,為了剷除一個沒有罪名卻大有賢名的國公,置數完黎民死活不顧,又間接的陷幾家權貴於不義之地,往小里說,至少也是一封罪己詔!李室雖然衰落了,人卻不少,今上那幾個幼子里最大的不過剛啟蒙,何況早年憲宗皇帝最寵愛的六皇子、如今的瓊王殿下,他的正妃正是杜青棠甥女,聽說瓊王從前對杜青棠也是極為崇敬的,王太清可以讓英王暴病,今上難道還不能早逝嗎?」

「所以,杜青棠既然早有謀算,這一次六郎是怎麼也到不了長安的,對杜青棠來說,名正言順的廢了今上一點也不難,難的是,如何在新帝登基之後,穩住局面,不給我們諸鎮可乘之機!」賀之方淡淡的笑了笑,「人人都知道六郎是我的獨生子,我賀家除了他外再沒有別的血脈,他若出了事,也許成德和幽州不會怎麼樣,但我魏博絕不惜一死戰!今上怎麼說也是憲宗皇帝的嫡子,東宮出身,正統所在,杜青棠廢了他也好,殺了他也好,涉及帝位,長安必定會有一個混亂而虛弱的時期,杜青棠可不想在這個時候招惹太多對頭,如果六郎到了長安,他說不定還要花費人手來保護他,因此,還不如在半路就叫他知難而退,就算出了事,那也有更大的迂迴餘地。」

賀之方一字字道:「所以六郎既然聽到了這樣的消息,也確實返回魏州的路上,那麼就說明長安差不多已經動手了!」

孫朴常皺緊了眉,與花婆對望了一眼。

花婆沉吟道:「節帥接下來打算怎麼做?長安的局勢,我們可也要插上一手?」

「當然要插上一手。」賀之方哈哈大笑,他悠然道,「當初,憲宗皇帝在位,主明臣賢,杜青棠行事自由,不受猜忌,毫無約束,因此我等才畏懼他,如今的豐淳帝且不去說,看一看李室,除了豐淳的幾個幼子年紀小還看不出來什麼外,諸王裡面實在沒有象樣的,長此以往,杜青棠必受牽掣!不過以他的能耐,若給了他些許時間準備,局勢恐怕又要變化!所以必須趁長安還亂的時候,先出手!」

花婆詫異道:「今上受憲宗皇帝言傳身教多年,又是正統所在,都不是杜青棠對手,換了諸王,能力比今上更不如,又怎能壓製得住杜青棠?」

「花婆卻是忘記了。」孫朴常搖頭,「正因為諸王都太過平庸,如此杜青棠更容易功高震主!實際上,就是在憲宗皇帝時,杜青棠賢相之名天下皆知,依舊有許多人不時上書彈劾他!憲宗皇帝乃是英主,駕御群臣的手段比之今上及如今的諸王不知道高明了多少!試想若是新帝過於平庸,又豈能對杜青棠如憲宗皇帝那般信任與支持?到那時候君臣之間必定再次發生衝突!一旦如此,杜青棠已廢一帝,若是再廢一帝,名聲可想而知!而且諸王再平庸,畢竟是李室皇族!豈能任憑他如當年的王太清般任意廢立帝位猶如兒戲?」

賀之方點了點頭:「還有一點,邱逢祥!」

宦官之權皆來自於皇權,當初若不是德宗皇帝因自身經歷對滿朝文武不再信任,因此將神策軍權交與了貼身宦官,開啟了本朝這幾代以來禁軍皆歸宦官掌管的先河,如今這些閹人在宮中也不過還是幾個伺候人的罷了。

也因此,宦官可以依仗軍權藐視至尊,也會謀害皇室中人,但叫他將皇室全滅了,卻不太可能,畢竟宦官本身不能有後,無法像權臣一樣謀朝篡位——實際上,這原本也是當初德宗選擇信任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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