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百零三章 田夫人

楚沾大步跨進門中,將手裡的馬鞭隨手拋給身後的小廝,正要向自己住處走去,迎面卻有人迎了上來:「三郎回來了?夫人正等著你呢!」

「母親尋我有什麼事?」楚沾腳步一頓,立刻轉了個方向,跟上了母親田夫人派來的下仆,邊走邊問道,他早上出門前才按著規矩去上房請過安,當時田夫人什麼都沒說,多半是自己出門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事。

「夫人聽說近日許多人遠道而來為節帥賀壽,一時興起,想尋三郎問一問詳細。」下仆恭敬地回道。

楚沾皺起眉:「這些事情隨便去前面召個人來問一問不就成了?何必還要叫我跑一趟?」

下仆囁喏道:「夫人許是還有別的事問三郎?」

楚沾是淄青節度使楚殷興正室田夫人所出的次子,也是田夫人最小的孩子,自幼備受田氏疼愛,只是這幾日為著他娶妻之事與田夫人爭執不下,母子之間便淡淡的,這會聽了下仆的回答,自忖又要免不了一番訓斥,心下先膩煩了三分,但他究竟還是踏進了田氏的院子。

這院子里種了一圈的玉蘭花,兩名綵衣少女正拿花鋤輕輕的鏟著草,見到楚沾進來忙躬身行禮,楚沾也不理會,徑自穿庭入廊,廳前正守了兩個一般高矮的使女,見到他忙邊屈膝行禮邊推開了門,半開的門中可以看到雕花嵌雲母屏風後人影幢幢,未及那兩個使女問話,下仆已經揚聲稟告:「夫人,三郎來了!」

「快進來罷!」裡面田氏曼聲道。

楚沾閉了閉目,才不情願的走了進去,田氏年近五旬,但養尊處優,這會還顯得肌膚白膩、姿容秀美,她單綰了螺髻,斜簪一朵紫玉蘭花,偏插著三支赤金珠釵,因是見自己兒子,臉上便只施了淡淡的妝容,描著桂葉眉,唇上微紫,見楚沾進來時身穿胡服,面色被烈陽曬得赤紅未褪,立刻露出了心疼之色,道:「今兒又出城去迎誰了?怎麼晒成了這個樣子,也不知道乘馬車!」

「母親喚孩兒前來不知所為何事?」楚沾不冷不熱地問道。

田氏皺起了眉:「為娘的叫自己兒子來瞧一瞧問一問難道還非要有事情不成?」

「母親若是沒什麼吩咐那孩兒先走了。」楚沾哼了一聲,轉身就要離開,田氏被氣得臉色發青,用力拍了一下身邊的几案,叱道:「你給我站住!」

楚沾雖是站住了,卻執扭得不肯轉過來,見狀田氏身邊的人連忙圓場道:「三郎才被節帥派出城外迎客,這會子才回來就過來見夫人,夫人有什麼話好歹也等三郎緩一口氣、喝些兒涼飲再說不遲。」

又有人迎上去按了楚沾在下首坐了,使小使女端上摻了碎冰的酪飲來:「三郎自己摸一摸這臉上——便如女郎上了酒暈妝也似!也怨不得夫人瞧見了就心疼!」

坐定後,田氏放緩了語氣問:「你今兒出城去迎的是誰?」

「是河北高家的人。」楚沾漫不經心的說道,「母親問這個做什麼?」

「聽說河北賀家的六郎這一回也來了?」田氏彷彿不經意的問。

楚沾手一頓,心思轉了轉,不由嗤笑起來:「賀六大約明日可到——母親你想做什麼?他可是與幽州李家十七娘一起來的。」

「那李十七娘有什麼用?聽說她在大半年前就得了賀之方解佩許婚,結果賀六往長安城裡去了一回,就嚷著要賀之方退婚,這一回定然也是硬纏著賀六來的罷。」田氏輕哼了一聲,不以為然道。

楚沾厭惡道:「母親既然知道賀六心系貴主,這會提他做什麼?」

「還不是你表妹——」田氏話說到一半,楚沾已經變了臉色:「母親就算不想把薇娘許給我,也不必這樣害了她一輩子吧?」

田氏頓時沉下了臉,叱道:「你說的什麼話!」

「母親不要我娶薇娘大可以把話說清楚,她好歹也是官家女兒,幼喪父母已是不幸,難道母親要把她當做了歌妓舞姬之流隨意贈送給那賀六嗎?」楚沾怒道,「當年姨母臨終前,母親是怎麼答允了她照拂薇娘的?」

「你們都先下去。」田氏忍住了氣,吩咐身邊人,待房裡只剩她與楚沾,方抄起桌上一柄檀木如意砸了過去,叱道,「我打死你個沒良心的東西!我幾時說要把她送給賀六了?」

楚沾暗鬆了口氣,但依舊不信道:「那母親做什麼要提起賀六?」

田氏冷笑著道:「我是打算,把她嫁給賀六!」

「母親!」楚沾氣得發笑,「那賀六,可是一心想尚主的!李家十七娘子傳聞美貌如花又性情爽朗,上得馬挽得弓做得一手精細女紅,這等女郎他都瞧不上眼,我雖然愛慕薇娘卻也知道她論容貌在常人眼裡只屬中等,何況河北三鎮彼此守望,歷來都是互通婚姻,更別說薇娘父母已喪,以賀六的身份,豈會娶她為正室?難不成你要叫自己唯一的外甥女去做妾不成?」

「李十七娘也無非是李衡之女罷了。」田氏卻不這麼想,「我淄青素來強盛,便是長安也不得不懼我等三分,只可惜你的妹妹們都已許了人,若不然賀之方又豈會解佩贈與那李家小娘子?薇娘雖然不是你的堂妹,但究竟與咱們家也有關係,李十七娘這一回來的最好,我自有辦法徹底拆了她與賀六,叫薇娘能夠如願!」

楚沾氣得站起了身:「薇娘如願?她見都未見過賀六,母親難道就知道她的心愿是嫁給賀六嗎?」

「她已經與我說了,想要嫁到河北去,我思來想去,河北三鎮的年輕兒郎裡面最合宜的就是這賀六,你既然是她表哥,也該盡一儘力才是!」田氏像是壓根就沒看到他的怒火一樣不緊不慢地說道。

「胡說八道!」楚沾怒道,「薇娘早與我互許終身,又怎麼會想嫁到河北去?!」

田氏淡淡一笑:「你若是不相信何不自己去問她一問?」

見她氣定神閑,楚沾盯著她看了片刻,將盛著酪飲的白瓷碗往地上狠狠一摞,也不管酪飲飛濺中染髒了下袍,拂袖而去!

被揮退的使女等他出了院子才敢進來收拾,見著地上狼狽,都分外小心,田氏哼了一聲,就著貼身使女的手扶了慢慢進了內室,待她坐下,心腹不免低聲勸道:「夫人要叫三郎死心多得是法子,為何今日要直接提出來?」

「這傻小子若是能夠有那幾個孽種一半的心眼我也不必這樣煩心了。」田氏坐直了身子,冷笑著道,「我就他這麼一個兒子,節帥如今都及半百了,那幾個孽種雖然是庶出,個個爭先恐後的在節帥面前邀寵獻媚,惟獨我生的這冤家,整日里凈會圍著薇娘轉!我辛辛苦苦生下了他來又費盡心機養這麼大,可不是為了叫他專門來氣我的!」

「大郎四郎他們確實心大,但三郎是節帥唯一的嫡子……」田娘子是田氏陪嫁,比其他人在田氏面前都更有一分體面,說話便要隨意許多。

田氏哼了一聲:「那又怎麼樣?遠的不說,河北魏博賀家的例子放在那裡,賀之方嫡長兩不靠,可如今魏博諸州誰又敢說他不正統?就是長安也不能不承認了他所持的旌節!」

她嘆了口氣,「這些小孩子家家的懂什麼呢?一個是我親生子,一個是我唯一的外甥女,若不是沒有辦法我做什麼要當這個惡人來拆散了他們?你看一看三郎的樣子,若不是我還活著,楚池楚沐早就要了他的命了!他還想惦記著薇娘?真是可笑!他也不想一想,從小到大,別說他是我的親生兒子,就是薇娘,但凡我能有,什麼會不給他們?」

田娘子也陪著嘆息:「夫人這番苦心總要告訴了三郎才知道,不然好端端的母子離了心,豈不是叫外人得意了去?」

「薇娘是個懂事的,我也已經把話與她說清楚了,她要嫁給三郎也不是不可以,但我那苦命的妹妹與妹夫都已經離了世,她們古家在淄青雖然也是大戶人家了,可沒了親生父母,三郎娶了她,又能夠靠到古家幾分勢?更別說楚沐定下的還是她的堂姐!到那時候,節帥活著,我也活著,他們倒是還能過幾天好日子,節帥若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嘿嘿!」田氏搖著頭,「青梅竹馬再怎麼要好,和命比起來究竟哪個更重要?」

「那夫人為何要扯上賀六?」田娘子不解道,「長安那邊不是早有消息傳了過來,說賀六對元秀公主一見鍾情,正鬧著要賀之方退了幽州李家娘子的婚事,若不是這一回節帥的堂弟歸來,賀六指不定還要繼續留在長安糾纏那位貴主呢!」

田氏不以為然:「賀之方但凡活著一日總不會叫他去娶了那位貴主的,這天底下除了極少數,做父母的心都是一樣的,有道是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少年人血氣方剛,又是尊貴身份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里長大的,稍稍被逆了些意思就覺得委屈極了!卻不想一想自小到大慣出這樣性情來都是靠了誰?賀六在魏博的身份尊貴在於他沒有旁的兄弟,只四個姐姐,還不全是同母,所謂的長兄賀大又是賀之方為了他平安長大才收養的,他將來的前程不用爭也是他的——可反過來想一想,他沒有兄弟也就意味著他沒有旁的幫手,那賀大雖然不是賀之方的血脈,卻比賀六長了十幾歲,雖然高夫人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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