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六十九章 石下有人

六月正是草木發旺的時候,山間不便馳騁,元秀身著一襲石青色暗綉墨綠松針紋路的男子圓領窄袖袍衫,烏髮單綰,腰間束著金絲玉帶,佩蹀躞,為行動敏捷,首飾釵環皆摘了去,只在蹀躞上掛了一柄鞘嵌明珠的匕首防身,足下踏著牛皮小蠻靴,裝扮得極為利落。

山雨在前一日的傍晚停住,今晨起來,雖然葉尖依舊滴著水,但東方一抹紅色卻鮮艷已極,她自是迫不及待的要出來一試身手。

在元秀身後落後一步處跟的卻不是采藍或采綠,而是於文融,著秋香色圓衫,緞帶快靴,頭戴布巾,替元秀負著弓箭等物,在隊伍之中來回巧妙跳來跳去的卻是半大不大的猞猁錯金,雖然尚未成年,但已經能夠緊緊銜追住主人,進入山林的猞猁顯示出了自己的本性,行動之間,悄然無聲,藉助爪下肉墊,在周圍樹榦上借力彈跳,靈動敏捷——元秀為了鍛煉它,這一回連獵犬都沒帶。一行人最前面領路的,是一個藍衣少年郎,這少年郎大約十七八歲年紀,臉型略方,濃眉大眼,頭上以布巾束髮,肩上扛著一柄長弓,背後還背著箭壺,腳上雖然穿著麻履,但在山間卻健步如飛,絲毫不受影響。

元秀要出獵,袁別鶴自當親自陪同,他是東宮侍衛出身,如今又在禁軍之中做到了統軍一職,這裡面雖然有豐淳著意提拔自己親信的緣故,但他能夠在眾多侍衛里先後被憲宗與豐淳看中,忠誠且不去說,本身的實力也在軍中屬於佼佼者,在他看來,這藍衣少年郎步伐穩健,呼吸悠長,在荊棘叢生、不時出現樹樁之類的林中騰挪轉移,身法輕巧,猶如猿猴,不由贊道:「雨奴步伐好生靈巧!」

那藍衣少年郎正是郭旁之子,因是雨天出生,便喚作雨奴,郭雨奴聞言露齒一笑,謙遜道:「袁統軍過獎了,不過是因為自小生長山野,所以都走習慣了。」

這一天薛氏還是沒有跟出來,元秀也巴不得這樣,她如今靶場上的準頭固然能夠叫薛氏滿意了,但獵起活物來還是差得遠,薛氏教導她時頗為嚴厲,往常在她身邊,元秀先擔上了心,此刻聽了郭雨奴的話,問道:「這附近可都有些什麼獵物?」

「回貴主。」郭雨奴不假思索道,「紫閣峰上因建有別院,能傷人的猛獸皆被逐了出去,終南山綿延八百里,其中野獸眾多,如虎狼之類除非逼不得已,否則也是不願意靠近有人居住之處的,所以本峰上最大的獵物只有鹿。」

很顯然,只不過一夜的工夫,元秀在峰頂上面打著獵虎的主意的消息已經傳遍了整個別院,她面上微微一紅,勉強道:「那麼就獵鹿吧。」

郭雨奴早從禁軍那邊聽說元秀箭技平平,因此被詢問時故意提到虎狼等猛獸不喜靠近人居之處,免得元秀當真好高騖遠,開口就要進深山裡去獵虎——就算他這樣山間長大,自小摸慣了弓、控多了弦,勉強算是入了行的獵手,獵虎也是看運氣的,何況元秀雖然不是獨自出獵,但山間射獵不同皇家春秋兩狩——後者那都是有人圍住了場子故意放進獵物的,像平時這樣的狩獵,隨行之人一多,連野兔都逃了個沒影,前邊開路的或者還能獵到幾隻山雞,被簇擁在了中間的正主兒可還能輪到什麼?

若人少了,元秀公主金枝玉葉,又是今上最看重的妹妹,一旦出了事,從薛氏到袁別鶴,紫閣別院上上下下怕是無一人能落好。

這會聽元秀同意獵鹿,郭雨奴心裡暗鬆了口氣,思忖這位貴主倒也不算難伺候,忙振奮精神道:「貴主請看那一邊的林子,仆記得大約四五天前恰在那邊發現過鹿群飲水的蹤跡的。」

有熟悉紫閣峰的人指了路,元秀自然不再遲疑,進林前,她甚至將弓從於文融身上要了下來,親自執在手中躡步而入。

林中溪流潺潺,頭頂枝繁葉茂中隱約可聞鵲鳥鳴啼之聲,到了水邊,郭雨奴俯下身去撥開了幾叢草葉尋覓前來溪邊飲水的獸跡,過了片刻,他指著自己面前一叢草葉之下,恭敬的叫過元秀道:「貴主請看,這枚蹄印尚且新鮮完整,恐怕是昨日雨停之後才留下的。」

這種追蹤尋覓的經驗元秀完全不懂,她認真看了看,請教道:「那麼這頭鹿去了什麼地方?」

郭雨奴又撥開了附近幾叢青草,但見蹄印一路悠然的向著下游去了。元秀頓時精神一振,帶頭追了上去。

今日袁別鶴帶出來的禁軍卻要多一些,除了他自己外另有五人,這還只是元秀看到的,另有數人擅長潛伏隱匿,卻被他散布出去游弋在附近,一是警戒,二是為了應付突然發生的狀況,比如說……

沿著溪流向下游追溯,大約小半個時辰後,葉尖上的水珠都已被旭日烤乾,鹿蹄在踏上一塊生滿薜荔的大石後,徹底失去了線索,站在石上,但見四周藤蘿茂密,地上腐葉如潭,郭雨奴找了又找,末了沮喪的來向元秀請罪,沒有獵犬,尋不出痕迹,那就無法判斷那頭鹿究竟去了哪裡。元秀叫來錯金拍了拍它的腦袋,指望它能夠有辦法,然而錯金卻對著石下,發出低低的咆哮!

一行人都吃了一驚,他們當然不會認為那頭鹿恰好躲在石下,而是以為猞猁遇見了天敵,猞猁形如貓,但成年之後卻比貓大得多,而且喜肉食,生性謹慎而狡詐,遇見強敵時甚至會裝死躲避,因此尋常食草之獸如兔狐之類,都不是它的對手,惟獨豺狼虎豹這個等級的猛獸,才能夠讓它感到本能的恐懼。

袁別鶴在錯金反應異樣的剎那就做出了應對,他一個箭步衝到了元秀身旁,沉聲道:「貴主請退後些!」元秀本來站的位置距離大石的邊緣已經十分接近,被袁別鶴提醒忙躲到了他身後,袁別鶴護住元秀,把手一招,兩名禁軍舉起臂上圓盾小心翼翼的向大石之下探去。

同時四周樹上傳出細微的響聲,是袁別鶴早先布置的弓手在調整位置以為同僚掩護。

這樣緊張了十數息後,卻聽那兩個向大石下面探望的禁軍有點尷尬的稟告道:「統軍,不是猛獸。」

「石下好像是位小娘子。」另一人用一種古怪的語氣說道。

眾人此刻站立的這塊大石,與山體嵌在一起,邊緣挺峭,略微內凹,石上又生滿了薜荔,一路掛到石下去,因此從石上向下看去,只能看到一角杏子紅的衣角,在深淺不一的碧色之間格外的顯眼,也幸虧是杏子紅這樣在林間鮮艷的顏色,否則受林中光線影響,那兩名禁軍若非第一眼察覺是人,估計早就幾箭下去試探了。

袁別鶴並未因此放鬆警惕,而是問道:「石下約有多高?可能下去?」

那兩名站在石邊的禁軍目測了一下,其中一人道:「約有三丈,旁邊泥地,雖然雨是昨天傍晚停的,但此刻泥土尚且鬆軟,不過卑職看這些薜荔還算牢固,若是取幾根抓在一起滑下去查看倒也不難——統軍,卑職瞧石下之人似乎並不清醒?」

他最後這句話其實等於沒說,若是清醒,三丈的高度,幾人說話之聲早就傳了下去,下面又豈會半點動靜也無?

袁別鶴略作思忖,看向了元秀:「貴主?」

「五哥說過,在外遇見了這樣突如其來之事,一切皆聽袁統軍安排。」元秀很是配合,袁別鶴點一點頭:「馮騰你先下去看看,崔南風且留意著些。」

聽到其中一名禁軍姓崔,元秀不由多看了一眼那人,卻見那人年紀與郭雨奴差不多,膚色微黑,容貌平淡,她心裡噫了一聲,心道:這名字聽著像是博陵崔氏這一代的郎君,不過這長相卻實在不像。

叫馮騰的禁軍身手很是利落,得了袁別鶴的命令,抓著幾根薜荔嗖的一下就跳了下去,接著便聽見了沉悶的落地聲,過了片刻,只聽石下傳來一個驚訝的有點變了調的聲音:「統軍!是李家的女郎!」

元秀昨天撞見盧二十五娘後,才聽袁別鶴說了紫閣峰上的四座別院的主人,此刻聽馮騰一叫,立刻想起趙郡李氏在紫閣峰上的綠園,此刻是住著李家兩位女郎的。她皺起眉,對袁別鶴道:「綠園離這裡近么?」

袁別鶴也是一頭霧水:「似乎不算太近,還要繞過幾片林子……」

李家也是關中大族,能夠到別院來住的女郎,在家族中的地位不會太低,若是就在綠園附近,還可以說是自己出來走走,突發了什麼宿疾之類。可這裡既然離綠園不近,聽馮騰的話,石下好像只有她一個人?

這些禁軍除了如袁別鶴這樣的平民出身外,許多也是望族子弟,本朝定都長安繁衍多年,如五姓七望並城南韋杜這幾支,因族中興旺,子弟眾多,五陵少年裡面隨便抽幾個出來,就算不是這幾家的姓氏,多半轉幾個彎也能搭上關係,禁軍拱衛帝都宮廷,帝駕出行向來都要侍奉左右,亦不失為一條不同於科舉的青雲之路——袁別鶴就是個例子。

所以那馮騰認識趙郡李氏的女郎也不奇怪,原本那叫崔南風的禁軍在石上守著,聞言似乎吃了一驚,抬頭道:「袁統軍,卑職下去幫把手?」

袁別鶴似乎知道他與李家頗有關係,點頭道:「不管是李家哪位女郎,石下潮濕,先把人弄上來。」

不多時,馮騰並崔南風合力抱著人抓了薜荔攀爬回來,但見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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