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 套

邱逢祥著一身硃色小科圓領袍,夢唐一朝初期的時候規定宦官由內侍省掌管,其下如尚宮局般分為六處,即掖廷局、宮闈局、奚官局、內仆局、內府局、內坊局六處,掌管宮內的簿冊、門衛、病喪、倉庫供應等事項,太宗皇帝時對宦官頗有限制,即使內侍省的內侍監官銜也不過三品,但中宗之後制度日益鬆弛,那時候七品以上宦官竟有上千人,玄宗皇帝時候,四、五品者就有數千人,更有多人得授三品左右監門將軍銜,因安史之亂中,宦官李輔國協助肅宗皇帝在靈州登基,遙奉玄宗為太上皇,後叛亂平息,李輔國擁功自重,自此宦官之勢洶洶而上,不可或擋。

自德宗皇帝起,神策軍、天威軍的軍權逐漸落入宦官之手,因此並有堂堂帝王,性命竟委於閹奴之禍。元秀年紀尚輕,卻也聽說過自己的皇祖乃是死於宦官王太清之手,就是被稱為英主的憲宗皇帝,也是在依靠高平之並邱逢祥之力下才收拾了王太清。

其中高平之因自恃功勞,妄圖如當年李輔國一般呼風喚雨,因此被憲宗皇帝命邱逢祥誅殺,這邱逢祥素來沉默寡言,卻是公認的精明能幹,哪怕曾在王太清手裡吃過大虧的憲宗皇帝在世時也對他委以重任,信任有加。

但是憲宗壽短,正因當年被王太清下毒的緣故,此事別人不知,豐淳卻是心知肚明,所以雖然登基之後,從不叫他近身,因此邱逢祥如今雖然身為內侍省之正三品內侍監,有資格著朱,但見到豐淳的面卻也不多。

雖然如此,宮中敢輕看他的人卻沒幾個,誰都知道,北衙禁軍那邊,許多人都是邱逢祥一手提拔起來的,哪怕那裡面也有如袁別鶴那樣忠誠於豐淳之人,但邱逢祥不言不語,勢力卻叫晚年的憲宗並豐淳都不敢輕易動他。

元秀見他才拱手,便淡笑著免了禮,采藍早已搬過了一隻月牙凳請他坐下。邱逢祥本是富家出身,少年時候因罪沒宮,恰好分到了還為太子的憲宗皇帝所居東宮,其時為憲宗皇帝練習弓馬時在旁伺候的小內侍。他一步一步走到今日,城府可想而知,雖然對元秀遠不及魚烴等內侍親熱,但態度不卑不亢之間卻也並不使人感到無禮。

他穩穩地坐下,復拱手道:「未知阿家召微臣前來有何吩咐?」

「邱監,珠鏡殿附近,這幾晚似乎嘈雜了些。」元秀微揚下頜,蹙眉道。

邱逢祥微露詫異之色,他在本朝出了李輔國、王太清這些人後,如今與這些人一樣手握大權,卻名聲不差,正因為辦事得力,又看起來並不干涉朝政,卻沒想到如今竟會被人指責未做好分內之事,忍不住問道:「微臣不知阿家所指是何事?微臣若是沒記錯,禁軍巡邏這段時間與往常並無不同——還請阿家明示?」

元秀自不會將燕九懷居然能夠闖過重重守衛進入自己寢殿的事情說出來,但即使燕九懷為了孟破野的緣故沒下殺手,如今藏在刻意穿的廣袖下面腕上分明的青痕也在提醒她——哪怕貴為帝女又居於深宮,竟也同樣不安全,她當然要找邱逢祥暗示一二。

元秀看向了采藍,采藍會意,將旁邊几上一隻方才邱逢祥進來時就放著的蓋著一方帕子的漆盤端上。

邱逢祥看了眼元秀,見她示意自己掀開,便拉了拉袖子,抬手將帕子揭開了一角,卻見帕子下,放著一柄無鞘匕首,匕首樣式尋常,刃口猶如清霜,雖然說不上多麼好,卻也非尋常可見的東西,他放下帕子,狐疑道:「敢問阿家,此物從何而來?」

「兩日前,此物忽然放到了本宮枕邊。」元秀拿起手邊的姜飲喝了一口,似要平靜一下情緒,方緩緩道,「本宮醒來時猝不及防,險些被它割到了面容。」說著彷彿驚魂未定一般,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面頰。

邱逢祥臉色頓時一變:「阿家從前可見過此物?」

「不曾。」元秀搖頭道,「邱監想必也知道,這珠鏡殿本宮雖然住進來不久,但身邊也沒添什麼人,采藍並大娘這幾個都是母后那裡留下來的,本宮入睡時,外間一向守著采藍並采綠,她們兩個自來守夜,十分警醒,翌日起來,本宮詢問時,她們都說前一夜睡得特別深沉!」

「阿家可問過其他人?」

元秀道:「本宮入睡時,常喜焚香,若是睡不安穩,自是焚安息香以助眠,但邱監應知,自三四月起,本宮時常練習騎射,尤其是從原上歸來,沐浴之後疲憊不堪,不須此香助眠也能睡得極深,所以從那時候起,采綠就改焚了一些舒緩的香氣,譬如,那一夜寢殿之中焚得乃是龍樓香。」

龍樓香香氣含蓄而裊柔,並不濃烈,卻極易沾衣,采藍在旁接話道:「阿家晨醒後發覺此刃,便喚奴二人入內詢問,奴等發覺睡得比往日深沉,亦是先想到了可會是殿中有人恐嚇阿家,采綠想到寢殿所焚的龍樓香乃是新換上的,阿家寢殿除了咱們采字輩的幾人並大娘外,其他人都不得擅自進入,便是阿家外出時,采紫與采橙也會盯著,因此奴等立刻將殿中之人召到正殿,挨個近嗅衣著鬢髮並檢查其更換衣裙與被褥,卻無一人沾染此香。」

這就是說,留刃恐嚇者是殿外之人了?

邱逢祥皺起眉:「禁軍巡邏乃是按隊,一隊十人,彼此監視,何況阿家寢殿是什麼地方,豈是他們膽敢窺探的?」

「本宮也知道五月有重五之節,又有六姐生辰、七姐下降之事,邱監乃內侍省監,定然是忙碌無比,因此當日特意吩咐殿中之人不許聲張,就連五哥五嫂那邊也沒有多言,只是私下揣測本宮究竟得罪了什麼人做了什麼事,會遇見了此事?」元秀蹙眉說著。

邱逢祥忙道:「阿家乃文華太后所出,又是昭賢太后親自撫養,兩位太后皆是賢德之人,阿家性情和善,宮中皆知!此事卻是微臣管理宮中不密,才使阿家受此驚嚇!」說到這裡他起身一禮,先謝了元秀替他隱瞞之恩,接著誠懇道,「容微臣再說一句,請阿家將這柄匕首交與微臣,微臣定當在三日之內,為阿家查出此事真相!」

這柄匕首原本就是元秀拿來掩飾那日燕九懷闖入寢殿威脅自己的,這個所謂真相元秀可是不關心,她蹙著眉道:「這匕首自然是要交給邱監的,只是邱監,此事已經過去了幾日,本宮今日請邱監前來,卻是忽然想到了另一件事——六姐生辰只有家宴,過幾日七姐下降,卻是前朝後宮都要開宴的,屆時難免有混亂之處,這宮裡既然不太平……」

聽出她話里的意思,邱逢祥不動聲色的拱手道:「多謝阿家提醒,微臣定當仔細而為!」

元秀吩咐人將匕首遞給了他,又說了幾句場面話,邱逢祥便起身告退。

待他走了,采藍心有餘悸道:「阿家,那燕九懷武藝如此高明,居然能夠不驚動禁軍而潛入後宮,他說的事情……」

「哼!」元秀冷笑一聲,「燕九懷的武功是高明的,可要說能夠不驚動禁軍深入宮闈,卻有些過了!」她伸出一根纖纖玉指,向著大明宮的西南方向點了點,淡淡道,「我若沒猜錯,他應該是先潛入了太極宮,再從御溝之類的地方,溜到此處的!」

采藍與采綠奇道:「這是為何?」

「他告訴我那孟破野被楊太妃派人私下買通了人嚴刑拷打,逼迫他代迷神閣認罪,以求為任秋脫身。」元秀喝了口姜飲,道,「楊太妃的目的其實不是要迷神閣認罪,她主要還是為了叫任秋脫身,因此孟光儀早就想到了這點,當初進宮來面聖時就將人藏了起來,楊太妃既然能夠想到派人逼迫孟破野認罪,又如何會想不到召集人手打探出任秋被關押的下落,索性闖進去把人搶了出來?到那時候長安城這麼大,千家萬戶的,楊太妃把人那麼一藏,一個字拖到底,孟光儀雖然是直臣,難道還能衝進太極宮萬春殿上緝拿先帝遺妃不成?」

采藍心思轉了轉,驚道:「莫非太妃她……」

「咱們在迷神閣里見過燕九懷,知道他與閣主秋十六娘相熟,楊太妃可未必知道,她背後又沒有大族支持,我那三哥資質尋常,到了年紀就被先帝打發去就封,七姐雖然美貌又聰慧,究竟是公主,她也不比我大幾歲,而崔家固然家大業大,但任秋之事涉及皇家名譽,是絕對不敢替她出手的。宮中侍衛就算被太妃收買了,以孟光儀的名聲,敢闖進他藏人之處去劫案犯——除非是想全族都不好了,太妃與公主們身邊的侍衛雖然不及御前那樣皆是有出身的,好歹也是清白良家子弟,怎會糊塗到做這種必死的事情?」

元秀冷笑了一聲,「長安探丸郎的名聲,可也不是只有咱們才聽聞過!」

「楊太妃這回可是糊塗了,請人居然請到了迷神閣頭上去!」采綠掩口低笑了一聲,隨即皺起眉,「可是太妃也太過分了!為著一個私生之孫,居然罔顧阿家安危,不但將他帶進了宮,竟將阿家的寢殿指給了那燕九懷!難道她是想讓燕九懷以阿家為質,逼迫五郎下旨叫孟光儀釋放任秋嗎?」

元秀搖頭:「私帶探丸郎入宮,是有弒君的嫌疑,何況我這珠鏡殿的警戒又如何與紫宸殿比?五哥身邊才是真正高手如雲!我可不信單憑一個燕九懷就能做出這等改換天日之事!太妃雖然不聰明,卻也沒蠢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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