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長 第六章

塞佛·哈定並沒有直接來到安納克瑞昂星——安納克瑞昂王國就是根據這顆行星命名的,直到加冕的前一天,他才到達這個首都世界。在此之前,他飛到了這個王國的八個較大星系,在每個星系都做了極短暫的停留,時間剛好只能夠讓他與基地的代表進行一次會談。

這一趟旅行,使他深深體會到了這個王國幅員的遼闊。這裡曾經是銀河帝國極具特色的一部分,但是與昔日帝國不可思議的廣大版圖相比,它只不過是一個小碎片,一顆毫不起眼的蒼蠅屎。然而哈定的思考模式,一向只習慣於單一的行星,而且還是一個人口稀疏的行星,因此安納克瑞昂的幅員與人口,已經足以令他感到吃驚不已了。

如今安納克瑞昂王國的國境,與當年的安納克瑞昂郡極為接近,境內包含二十五個恆星系,其中六個星系擁有不只一個住人行星。它的總人口數為一百九十億,雖然與帝國全盛時期的人口無法相比,但是,由於基地提供的科援促進了科學的發展,人口也因此在急速增長中。

哈定直到現在,才真正體認到這項科援工作的艱巨——雖然已經花了三十年的時間,卻只有在首都世界上建立了核電系統而已;王國的外圍,仍有廣大的區域沒有恢複核能發電。但是,即使如今這樣的一點成績,還是利用帝國殘留下來的部分設備拼湊而成,否則連這一點進展都是不可能的。

當哈定終於到達首都世界的時候,發覺一切商業活動都完全停擺了。在外圍區域,慶祝活動已經持續若干時日,而在安納克瑞昂星上,更充滿了預祝國王列普德成年的狂熱宗教慶典,每個人都熱情萬分地全心全意投入。

哈定找到了他們的大使維瑞索夫,發現他由於過分忙碌而顯得愁眉苦臉、形容憔悴。他們只交談了半個小時,維瑞索夫就被迫匆匆離去,去監督其他靈殿的慶典。但是這半小時已經使哈定獲益匪淺,他已經胸有成竹,準備參加當天晚上的煙火盛會。

這次哈定完全是以普通遊客的身分出現,因為萬一他的身分曝光,必然會被迫負責宗教性活動,而他實在沒有心情做那些無聊的事。因此,當王宮的大廳中擠滿了珠光寶氣的王公貴族時,他夾在其中一點也不起眼,根本沒有人注意到他,更沒有人過來跟他打招呼。

哈定也曾站在長串的參謁者中,在安全距離之外引見給列普德國王,國王則獨自威嚴地站在放射性靈光的眩目光芒中。不到一小時之後,國王將要坐在鑲著寶石、外表裝飾著黃金浮雕、由銬表合金製成的厚重王座上,與王座一起莊嚴地浮到半空中,再緩緩貼地飛掠到窗口,然後在王宮的窗前翱翔,讓外面成千上萬的百姓瞻仰,接受百姓近乎瘋狂的熱情歡呼。當然,如果不是內部暗藏了核能發動機,王座也不可能那麼沉重。

時間已經十一點多了,哈定開始坐立不安,他踮起腳尖來想看得清楚一點——甚至想站到椅子上,不過總算忍住了這個衝動。終於,哈定看見溫尼斯穿過人群向他走來,他的心情頓時感到輕鬆了許多。

溫尼斯走得很慢,因為他幾乎每走一步,就得跟一些尊貴的貴族親切寒暄。那些貴族的祖輩都曾協助過列普德的祖父僭取王位,從此子孫世世代代便永遠承襲爵位。

溫尼斯終於從最後一個貴族的身邊離開,來到了哈定的面前。他擠出几絲高傲的笑容,斑白眉毛下的黑色眼珠卻射出了得意的光芒。

「親愛的哈定,」溫尼斯低聲說:「你不肯表露自己的身分,想必一定會很無聊。」

「我一點也不覺得無聊,殿下,我正看得起勁呢。這一切都太有趣了,您也知道,端點星可沒有這麼隆重的慶典。」

「當然啦,願不願意到我的書房去?我們可以無拘無束地好好聊聊。」

「當然好。」

於是兩人臂挽著臂上樓去了。

幾位公爵的未亡人驚訝地盯著他們的背影,怎麼也想不通哈定的身分——這個衣著平凡、外表也毫下起眼的陌生人,竟然受到攝政王這般的禮遇,他究竟是什麼人?

進了溫尼斯的房間之後,哈定十分輕鬆地坐了下來。他接過攝政王親自斟的酒,並輕聲地表示謝意。

「這是盧奎斯酒,哈定,」溫尼斯說:「是王室酒窖中的真品——已經有兩個世紀了,是宙昂人叛亂之前十年所釀製的。」

「真正的王室佳釀。」哈定禮貌地附和著:「祝列普德一世——安納克瑞昂國王政躬康泰。」

兩人乾杯後,溫尼斯又殷勤地為哈定斟滿,然後說:「他很快就會成為銀河外緣的皇帝,而接下來的發展,又有誰能預料呢?銀河總該有再統一的一天。」

「這點毫無疑問——是由安納克瑞昂統一嗎?」

「有何不可?在基地的協助之下,我們的科技優於銀河外緣其他的世界,這一點是無庸置疑的。」

哈定放下空杯,然後說:「嗯,話是沒錯,只是,基地必須協助任何一個需要科援的國家。基於基地政府的高度理想主義,以及基地締造者哈里·謝頓崇高的道德目標,我們絕不能偏袒任何國家。這是無法改變的原則,殿下。」

溫尼斯的微笑又擴大了一些:「套一句當今的俗話:靈助自助者。我非常了解,如果基地不是受到若干壓力,也絕對不可能如此慷慨。」

「這一點我可不承認,基地不是為你們修理了那艘帝國的巡弋艦嗎?雖然我們的宇航局一直希望拿來作為研究之用。」

溫尼斯以諷刺的口吻,重複著哈定所說的最後幾個宇:「研究之用!是嗎?如果我沒有拿戰爭來威脅的話,你們是絕不肯修理那艘星艦的。」

哈定做了一個不以為然的手勢:「這我就不知道了。」

「我知道,而且知道這種威脅萬試萬靈。」

「現在也靈驗嗎?」

「現在談威脅已經太晚了。」溫尼斯很快地瞄了一下辦公桌上的時鐘:「你聽好,哈定,你以前來過安納克瑞昂,那時你我都很年輕,不過在那時候,我們的行事方法就已經迥然不同。你是所謂的和平主義者,對吧?」

「我想大概是吧,至少,我認為以武力達到目的,是一種很不划算的手段,總會有更好的替代方法——雖然那些方法有時比較不那麼直接。」

「是啊,我聽過你的名言:『武力是無能者最後的手段』。但是——」他故意表現得不經意地抓抓耳朵:「我並不認為我是個無能者。」

哈定禮貌性地點點頭,卻一言不發。

溫尼斯繼續說:「然而,我一直信賴直接路線,我認為應該朝著目標筆直地開拓道路,再沿著這條直路不偏不倚地前進。以前我以這個方法取得了許多成就,今後還要用這個方法完成更多的功業。」

「這我知道,」哈定插嘴道:「我相信您現在開拓的道路,是為了要讓您和您的兒子直達王位。想想上一任國王——就是您的兄長——所遭遇的不幸意外,以及當今國王欠佳的健康狀況。他的確健康欠佳,對不對?」

面對著哈定的指控,溫尼斯只是皺著眉頭,用更嚴厲的聲音說:「為了你自己好,哈定,我勸你最好避免某些話題。你以為自己是端點星的市長,就有特權可以說……嗯……這種不負責任的話嗎?如果你真的這麼想的話,請你清醒一點。我可不是會被什麼話嚇倒的人,我的人生哲學是只要正視困難,困難便終將消失,我從來沒有逃避過任何問題。」

「這一點我並不懷疑,那麼如今您決定正視的困難究竟是什麼?」

「就是說服基地與我們合作。哈定,你可知道,你的和平政策使你犯了幾個非常嚴重的錯誤,因為你往往低估了對手的勇氣。你要知道,並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害怕直接行動。」

「比如說?」哈定問道。

「比如說,你單獨來到安納克瑞昂,並且單獨跟我進入我的書房。」

哈定環顧四周,然後再問:「那又有什麼不對?」

「沒什麼,」溫尼斯說:「不過房間外面有五名警衛,他們全副武裝,手握核銃。哈定,我不相信你能走得出去。」

哈定市長揚了揚眉,回答道:「我一時還不想走哩,您真的那麼怕我啊?」

「我一點也不怕你,但是,這可以讓你體認到我的決心,我們可以稱之為一種表示吧。」

「您愛怎麼說都隨便您,」哈定不在乎地說:「您怎麼說都一樣,我都不會害怕的。」

「我相信你這種態度遲早會改變,但你還犯了另一個錯誤,哈定,一個更為嚴重的錯誤——端點星好像是完全不設防的。」

「當然,我們需要防誰?我們並沒有威脅到任何國家的利益,並且一視同仁地提供我們的科援。」

「端點星一直保持無武裝的狀態,但是另一方面,」溫尼斯說:「你又慷慨地協助我們擴充軍備,特別是支持我們建立自己的星際艦隊——一個龐大的艦隊。事實上,自從你們將修好的帝國巡弋艦獻給我們,這個艦隊已經所向無敵了。」

「殿下,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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